北朝纪事(870)
待进厅来看到华阳公主正襟危坐,面上略有倦色,并无惊慌,心里倒生出惭意来。他一个须眉男子,别的倒也罢了,胆气还能不如一个小娘子?——他不会知道嘉语昨儿晚上已经惊慌过了。
“……事情就是如此。”嘉语大致给他描述了昨儿晚上那伙人。从两次马匹被绊停开始,一直到最后去而复返。
她也猜得到,周乐对这伙人行事作风有印象。他这些年在洛阳和云朔居多,再没有回过信都,如果不是年少时候见闻,她也找不到别的理由了。连客居半年的周乐都能有所耳闻,地头蛇周乾没有不清楚的道理。
果然,周乾低头沉思片刻,说道:“听起来像是崔嵬山中那伙人。”又补充道,“其实他们是不是在崔嵬山也没有人知道。但是信都人人都知道,要找他们就去崔嵬山。龙华寺住持我倒是相熟……”
嘉语道:“周二郎君可有策教我?”
周乾道:“周将军处置得当,暂时不会有大的危险,公主是想先救人,还是一发把背后主使者钓出来?”
嘉语正色道:“自然救人要紧——周二郎君可有法子把背后人找出来?”
周乾微微一笑:“冀州这地界上,总还不至于束手无策。”又说道:“公主有所不知,崔嵬山那伙人,一向信誉极好。”既然是接了单,没有不完单的道理,换句话说,她华阳公主如今仍在危险当中。
话到这里,周乾余光打量了一下周遭。这当然不是周家的宅子,也不知道华阳怎么找到的住处,位置倒是妙,就在市集左近,消息四通八达,出入又不惹人注意,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公主会住在这等地方。
然而坏处也在这里,鱼龙混杂,随便混个什么人进来,哪怕是车水的,卖鱼的,这宅子也阻拦不住。
余光扫到嘉语身后,心神一凛。这是白日,自不会像嘉语昨儿晚上在火光和月光里,惊慌失措地把面具看成人脸。但即便如此,青天白日的,也还是被唬了一跳:这脸可够丑的。华阳公主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侍卫?他想。
却听华阳公主道:“周二郎君可否再等等,我有个主意——恐怕要问过段将军才能决定。”
周乾垂手道:“公主请便。”他自知这件事上周家嫌疑不会小,华阳公主留着那滩肉泥给他打扫就是警告的意思了。段韶是周乐的亲信,比他这个族叔亲多了。华阳公主与段韶对话,他自然该避嫌。
嘉语却摇头道:“不必如此,周二郎君听着便是。”周家没什么可疑的,不然周乐昨儿晚上也不会试图诱使那贼人往周家去了。当然敲打敲打还是必要——他们的行踪总是周家人泄露的无疑。
周乾心里微动。在信都,没有人比他与华阳公主更近,如果不算七娘的话。七娘对她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当初她借住崔家的时候,而他目睹她一路飞速成长,今儿这事的处理,竟比两三月前更老练了。
处境逼人成长。如果始平王尚在,何须她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抛头露面,奔走四方。
不多时候段韶进来。他穿了便装,不仔细看就是个地道的冀州少年。
段韶看见周乾,微吃了一惊,忙着给他见礼:他呼周乐为舅,算来是周乾的孙辈了。周乾当然不受他这个礼,打个哈哈就过去。
他昨儿见过嘉言,自然不会诧异,倒是有点高兴。
昨儿嘉言不肯摘面具,在军营门口差点打起来,要不是她手里有王妃印信,他是不能信的。原来周乾也享受与他同样的待遇。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长了张怎样可怕的脸,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他比周乾得到消息要早,昨儿晚上嘉言就派了人去通知——他是必须通知的,自不必嘉语额外吩咐。他也没有急于进城,安顿好上下才过来,因与周乾撞了个前后脚。他与嘉语的看法相同,都不认为周乐眼下有危险,不能声张,恐怕打草惊蛇。
这时候听嘉语说道:“既然崔嵬山是非杀我不可,不如……就把昨晚的消息宣扬出去,说周将军遇刺重伤?”
“自然会有人上门探伤。”周乾随口道。
在座几人都心知肚明,上门探的不是伤,是生死。
如果周乐死了,始平王世子又不能及时赶到,冀州局面自然须得重新思量。有人模棱两可,就会有人因势利导。而最急于想要知道周乐死活的,自然是幕后主使和崔嵬山了。兴许崔嵬山还更急——他们不能砸了自个儿招牌。
“但是周将军并不在府中,所以无论谁来,公主都必须挡驾。”越是挡驾,怀疑的人就越多,越是见不到人,疑虑就越重,一传十十传百,众口铄金,至少有一半人会相信周乐已经死了,华阳公主不过是拖延时间,等始平王世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