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851)
微微一怔,侧头问婢子:“梨儿你看,下面那位小娘子——”
那被唤作“梨儿”的婢子如今是她跟前第一得意人,这时候两个眼睛往下一看,脱口就道:“李娘子!”
“你确定?”
梨儿往前走几步,再细细看了一回,恰巧那位小娘子转身要走,登时看了个正着,点头肯定道:“是李娘子没有错。”
崔七娘大喜:“快、快去,请李娘子过来!”
梨儿得令就要下山,又听得崔七娘一声大喝:“且慢!”
梨儿:……
“且慢。”崔七娘重复。她之前操之过急,可吃过大亏,如今自然不能再重蹈覆辙。沉吟片刻方才说道,“不急,你先跟上去,莫要惊扰到她,打听她什么时候来的崇真寺,来做什么,什么时候走,身边都有些什么人陪同——都打听明白了,再来回我。”
梨儿领命去了。
崔七娘坐在亭子里,只觉得心跳一时急一时缓:崔九郎是带着这位李娘子去的河济。当时在河济的人里,华阳主婢是不能问,李时滑不留手,不用问也知道问不出来;五郎固然实诚,却是分人,要让二郎知道了,恐怕又要置气。七娘并不想因着这点子事坏了夫妻间情分。唯有这位李娘子——
李娘子当然是关键人物。
只是崔九郎出事之后,这位李娘子就半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她也不好贸然上门求见。想不到竟在此间偶遇,崔七娘迅速在脑子里把所有相关线索与猜测最大限度地串起来,又想了好些旁敲侧击、恩威并施的说辞。
梨儿却过了足足半个多时辰才回来,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一禀报与主子听:原来这位李家娘子自从河济回来,整个人就有些呆呆木木的,话也懒说,水米懒进,睡得也极是不安稳,更半步不出闺房,如此半月下来,人都熬成了衣架子。家里左右没了法子,才送到寺里来,指着佛法无边,拯救众生呢。
崔七娘一面听,一面与心中揣测一一对照,心里便有了计较,点点头问:“她住在哪里,可看明白了?”
“这个自然。”梨儿笑道。
……
被那个美貌妇人拦下的时候,李琇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遇见了谁。小家碧玉,出门原就不多,要说闺中手帕交,崔七娘又大她太多了。她这时候只觉得这个妇人甚是眼熟。然而她近来记性像是不太好。
这样的日子有一阵子了,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的;近来也总找不到燕儿,那个该死的丫头,不知道浪哪里去了;有时候恍惚觉得,是自己支使了她出门,但是又想不起什么事。就像是理当如此。
日子过得颠颠倒倒,总在半夜里醒来,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非要点上十七八支蜡烛,把每个角落都照亮。当然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而天色渐渐泛白。是姨母出了这么个主意,送她到崇真寺里来。
说也奇怪,自住进崇真寺以来,果然比从前心安了许多。暮鼓晨钟,木鱼声和佛喧,口鼻之间缭绕的檀香,像是当真能够祛除些什么……直到遇见这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她想或者她是她的旧识?
“妹妹不认得我了?”崔七娘微微一笑,这不奇怪,她们从前不过几面之缘,在酒宴中,或谁家园子里,满满当当都是花枝招展的小娘子,若非格外投缘,谁又能看见谁,谁又能记得谁,“我却还记得妹妹。”
李琇低眉,十分抱歉地说道:“是我不对……我前儿病了一场,倒忘了许多事。”
崔七娘善解人意地点头道:“那真是无妄之灾——我也听说了。”
李琇反而吃了一惊:“什么……无妄之灾?”
“妹妹……”崔七娘看起来比她更吃惊,“妹妹这也不记得了么?”
李琇迟疑了片刻,忽然大叫起来:“阿橘、阿橘——阿橘呢?”
“——妹妹是在找婢子么?”崔七娘问。她既是有心来见她,自然不会容得有人打扰,是以一早就让盼儿把李琇的婢子引得远远的了。
“是、是啊,”李琇道,“阿娘说,我记不起来的事,问阿橘就对了——”
崔七娘“恍然大悟”:“……是这样啊。妹妹不必心急,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前儿妹妹病了,我堂兄挂念,与我提过几次——就是我那个任冀州刺史的堂兄,从前去府上拜访过,妹妹也不记得了么?”
“府君——”李琇念出这两个字,像是眼前有风过去,灰白色的风,颀长如玉树的背影,正缓缓转过来,“府、府君——啊——”
她猛地尖叫起来,那声音刮过耳膜,远远传了出去。
“姑娘、姑娘——”阿橘终究不敢走得太远,听到李琇的尖叫,飞也似得奔过来,“姑娘你怎么了姑娘你、你可别吓我……姑娘、姑娘!来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