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842)
听说从前就是昭熙的亲兵,后来回了乡,想六镇兵乱,再投靠始平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处境最好的时候,母亲得到机会进来看过她一次,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元昭叙那个王八蛋!
始平王府这样的深宅大院,等闲是听不到外头喧闹声的。又不是平民小户,临街闺楼,支个窗都能打到过路人。
但是军中金鼓就不一样了。
军中这些器具,原本就是为了指挥人马,想旷野之地,金戈交击之中,千军万马都能听到的声音,那穿透力,区区一个始平王府自然不在话下。最为可恨的是,元昭叙自知部将不肯这样欺侮孤儿寡母,却找了街头无赖儿轮番上阵。
人在射程之外,守兵也是无可奈何。
如此日夜不休,三五七日下来,大人还扛得住,或能塞耳强忍,玉郎小儿,如何忍得住。日夜啼哭,原本肥嘟嘟一按一个小坑的小脸,不几日就显露出面黄肌瘦的光景来。饶是谢云然能忍,也哭了几回。
谢家人上书弹劾元昭叙扰民,元祎修只管压下了。
始平王一死,他压力骤减——虽然始平王世子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是既然已经对外宣称始平王父子俱亡,他身为天子,不能失了天子的气度,不方便逼迫孤儿寡母过甚,又知道元昭叙比他更急,所以撤了大部分围兵,袖手旁观。但是那不等于他对于元昭叙逼出谢云然母子不乐见其成。
皇帝装聋作哑,谢家也无可奈何。
元昭叙左右并不是没有人相劝,这等不得人心之举,只有让人更加重对他的怀疑:当时帐中就只有他和宋王,那么杀始平王的到底是他,还是宋王?横竖宋王人已经走了,他这里说一千道一万他都无法反驳。
然而元昭叙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当然知道这样缺德,就是他喂饱了的那些将领,也没有不反感的:谁无妻儿?刀尖上舔血的生涯,不知道哪天就没了,谁希望自己的妻儿遭受这样的对待?
但是他怕呀。不把谢云然母子抓到手里,万一昭熙当真还活着,万一昭熙回来——他简直不敢想。
毫无疑问,他的下场会比元祎修惨一万倍——那天那人来找他的时候,他就反复斟酌过。名声要紧,性命更要紧。当然对外的说辞,无非就是担心娘子妹子的安危;无非也是好心,不忍见世子妃这样自误。
虽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好歹也是个说法。
好在半个月之后,谢氏果然扛不住,让人传话,说要进宫面圣。
……
接到谢氏请求进宫面圣的消息,元祎修真是再得意没有了,搂着嘉颖笑道:“你阿兄真是一员福将!”
嘉颖这小半年日子过得舒心,而且是越来越舒心。
当时始平王兵临城下,她还以为眼前的好日子就要灰飞烟灭,着实忧虑了一阵子,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联系上了哥哥。那个从前都懒得多看她一眼的哥哥竟然立下如此奇功,自然她在宫里的位置再无人能比。如今宫里什么新鲜的名贵的难得的都紧着她,什么李氏,薛氏都不如她。
因笑道:“都是陛下运筹帷幄——妾也终于能与嫂子、妹妹重逢了。她们一日困在王府不得出,妾就一日不得安寝。”
这种场面话,不过说说罢了,横竖元祎修也不会当真。他如今的势力已经渐渐从洛阳扩展开去。缺人,缺自己人,缺信得过的人。州县一个一个收回来,到催夏粮的时候了。拿到那批粮他就扩军。
得派自己人,把军队死死攥在自己手里。他这样盘算着,却与嘉颖笑道:“始平王世子妃来见朕,十九娘你说,朕该摆个什么样的阵仗?”
嘉颖笑道:“陛下摆个什么样的阵仗都是天子气派。”
元祎修“哈哈”一笑,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十九娘这张嘴,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
马车从始平王府出来,围观的人不少,指指点点,有叹息的,感慨的,怕惹祸上身,都站得远远的。
谢冉驱马走近,隔窗喊了一声:“阿姐!”
窗帘掀起一角,确实是谢云然略略憔悴的脸,这才放了心。他对这个姐姐一直心怀愧疚。当初她在陆家出事,他游学在外,后来出阁又意外,他这个做弟弟的,哪里都没有帮上过忙……一直到始平王父子殒命。
马车后头远远跟着的人马,不知道是元昭叙的人还是元祎修的人。谢云然是一概不问,马车径直往皇城去。
到皇城外,谢云然下车,怀中抱了个金绣如意纹大红襁褓。谢冉见之则喜,不由笑道:“是玉郎么?”凑近去要看。谢云然木然摇头,抱紧了怀中婴儿,一矮身上了宫车。谢冉一怔,心里有个不太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