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782)
“我想的哪样?”周乐抓住帐幕,觉得自己一张嘴,喷出来全是火。
“并没有像将军想的那样……情深义重。”嘉语也知道这四个字难于出口,然而说出来,心里竟然松快不少。
周乐简直被她蠢哭:“在三娘看来,我有这么好心?”
“将军当然没有那么好心,只是在当时,将军需要我号召我父亲旧部,”嘉语低声说道,“那时候我父亲已经整编了六镇兵马,那时候我当然比如今要有用得多——所以收留我,并不算是不划算。”
有些话,说出来总是残忍——然而并不比真相更残忍。
“所以十年之后,我还是没能收服你父亲的旧部?”周乐冷笑。
“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嘉语别开目光,不与他对视。
“三娘不打算与我说清楚么,”周乐抓住她,“其实三娘自己心里清楚,那十年里,三娘心里有我的对不对?”
嘉语摇头道:“不过是求生而已,将军想太多了。”
她只是求生,那他呢?
“将军也并没有爱过我,”嘉语道,“从前将军所喜爱的,不过是一个投将军所好而伪装的三娘,并不是真的;就如同这一世,将军所见到的,不过是一个因为多活一世,所以看起来也许稍微从容的三娘,这也并不是真的。”从父亲死的那一刻开始,她的从容已经荡然无存。
前路茫茫,她再一次从云端跌下来,变成一个平常人,她不再能够预料每个人的将来——也许一开始就没有过,只是她曾经有那种错觉,以为自己知道些什么,或者能够左右些什么。都不过是错觉。
“周郎真心喜爱的……”嘉语犹豫了片刻,“其实是娄娘子。”
其实真相就是如此,其实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欺骗他,利用他,只要他肯帮她报仇。然而他如今不肯,待时长日久,他总会发现这个真相,他其实、从来都没有见过真实的她,而真实的她,也许并不讨他喜欢。
周乐牙缝里咝咝地冒着寒气,如果他是蛇,他不介意当场咬她一口,让她长长记性:就这样坦坦荡荡地把死而复生的事挂在嘴边,也不怕被人捉了去当祥瑞。
“三娘都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讨我喜欢。”
嘉语:……
这货能找到重点吗?
“好了不哭了。”周乐又道。
嘉语:……
他哪个眼睛看见她哭了!
“不就是回洛阳吗,”周乐觉得自己颇有当昏君的潜质,如果有昏君的资本就更好了。他伸手摸了摸嘉语的鬓发,“我们来算算,去洛阳须得筹备些什么——三娘从前在我身边这么久,不会连军需都没有算过吧。”
嘉语:……
“我又不是你的军需官!”嘉语冲口道。
“那是我的什么?”周乐反问。
嘉语:……
“三娘连军需都不会算,如何为王爷报仇?”周乐正色道,“我不回师洛阳,三娘就去找别人,如果别人也不肯呢,或者就算别人有这个心,没有这个力呢?如果全力以赴,而饮恨败北——这个结果是三娘要的吗?三娘要想清楚,杀王爷的是当今圣上,旁人不过是刀,愿意为三娘背负这个弑君之名的人能有多少。”
嘉语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弑君这个罪名,她敢背,独孤如愿敢不敢?她不知道,从前他想救她的时候,并没有这个难题。
而其他人、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世子一直没有消息,”周乐又道,“如果世子果然还在生,该是没有听说王爷……有人瞒住了他,那人至今没有把世子出卖给天子,那么一时半会儿应该不至于改变主意,我们还有时间。”
嘉语心里一动,她确实没有想到过这节:之前缠绵于病榻,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她死了,这世上还有谁会去救昭熙?王妃顾着昭恂,有她拦阻,嘉言又能做什么;谢云然书香世家,难道还能杀人?
“……还有,别把我往别人身边推。”周乐停了半晌,幽幽又冒出一句,他实在恨得牙痒,“如果我心里有二娘,恐怕儿子都能喊爹了。”
嘉语:……
这倒是真的,要推算来,他的长子这时候已经能满地跑了。
脱口却问:“你没与她成亲么?”
周乐:……
“你说的从前,不是我的从前,”周乐断然道,“你我没有从前,只有以后。三娘说从前是假的,那以后总是真的。横竖三娘从前说等我,也并没有当真。”周乐心里也委屈,和人订亲就算了,又和人成亲,要他没有及时赶到,保不定就过江不回来了——当然他知道这不是真的。
嘉语:“……我们还是来算军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