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775)

作者:绿梅枇杷

……

夜越来越长了,每晚醒来好几次,都是被小儿啼哭闹醒。

抬头看时,外头还是沉沉的,像永远都没有尽头。小儿的脸粉嘟嘟的好看,没有光,自个儿带出光来,呼吸浅得像没有。要凑得极近,近到几乎脸贴脸,方才能感受到浅浅的热气,带着奶腥。

谢云然这时候反而庆幸王府被围,里面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也进不来了。若非如此,恐怕就是母亲,也会劝她回家改嫁吧。

是个女儿。有时候谢云然也很遗憾,如果是个儿子,也许他们还能容她守下去。然而是个女儿,如果没有这样的变故,这孩子该是众星捧月的掌上明珠,如今却……一出世就背负这样的血海深仇。

但愿她能在她长大之前了结这桩因果。

谢云然倒没有殉夫的想法。当初昭熙就与她说过,如果她死了,这世上就再没有人能记得他,像她一样。

如今又多了一个人。这孩子一定会记得她的父亲,是洛阳城里的少年英雄,他娶她的那天,整个洛阳的长街都被染红。

那像是一个不幸的开端,然而这时候想起来,竟然也觉得留恋。留恋是夕阳就要下去了,最后在天边,狭长一抹晚霞,艳光不可直视。

如今她也只剩下这些。

“姑娘喝水。”四月进来。

这丫头如今是越来越懂她的心思,她却越来越歉疚。这府里如今与宫里对峙,能撑多久尚未可知,到鱼死网破那一日,她和孩子或者还有一线生机——看在她父亲的份上——她身边这些人,未必保得住。

就和她成亲那日一样。

“五娘最近还有来过吗?”谢云然问。除了第一次,南阳王妃陆氏都来去匆匆,并不来与她见面——也是考虑到她身子重,多有不便。

最初南阳王妃突然从水里冒出来的时候,谢云然吃惊不小。她这时候身孕已经到九月,腹大如鼓,完全只能听人宰割:她也知道嘉语姐妹这批部曲原本是陆家人,从前是陆家势败,不得已求饶。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们要弃始平王府重归旧主也是说得过去的。

但是意料之外,那丫头竟然是来给她送药的——以王妃之尊,竟然亲自沿水逆流而上,潜入始平王府,为她送药,谢云然也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好笑,这时候想起当初三娘提起陆五娘,在陆靖华死后潜入宫中,口口声声要给她为奴为婢,当时骇然,想不到这丫头成了亲,还是这么个性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用在如今的洛阳,用在陆家人身上,倒是再合适没有。

她说是任九的托付。谢云然记起昭熙的这个亲信,只记得骨骼清奇、话不多。那么出卖昭熙的定然不是他。

四月摇头道:“没有。”想一想又补充说,“但是上次送来的药物还没有用完。”

上次,还是始平王父子在生。谢云然点了点头,脸贴到女儿面上:“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四月也沉默了片刻。

如果是从前,她定然会找出许多理由来,为南阳王妃开脱,当然更重要的是安慰姑娘。如今不来。如今她已经知道形势严峻——外无援兵,光靠守,是守不久的,一城如此,一府更是如此。

人要穿衣,吃饭,婚嫁,治病,主子可以硬扛,底下人心会越来越散。不在人心彻底涣散之前找到出路……后果不堪设想。卖主求荣固然可恨,然而如果做主子的完全不为下面着想,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因再三犹豫,仍然把话说出口:“袁氏……说要见姑娘。”

自从嘉语被嘉颖算计进宫之后,袁氏和嘉媛就被软禁在屋子里,一直很安分,这两天大约是听到了风声,再三求见谢云然——之前四月一直压着,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说给主子听。

“袁氏?”谢云然只意外了片刻,便摇头道,“不见。”

“姑娘!”四月急了起来。

如今府里就只有姑娘和小娘子两个主子了——外头还不知道是个小娘子——要是个小郎君倒又好了。这时候四月是深刻理解了之前太后的疯狂:王府靠什么撑着,不是她们姑娘,是王爷和世子啊。

如今说句不好听的,没了王爷和世子,始平王府在大家眼里就已经没了一半,如果让人知道姑娘生的是个小娘子,还得再去一半,要是被王妃带走的三郎也没了,始平王这爵位就能直接易主了。

而她家姑娘、她家姑娘如今才不过双十年华,谢家的女儿,还有大好日子呢——虽然并不是世子不好,然而事已至此,人总要为以后打算。就算是为了小娘子,也不能死守这条沉船。何况——

“……连三娘子都走了。”四月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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