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633)
高阳王一路想着,出了皇城就要上马,忽然背后有人喊了一声:“伯父!”
高阳王回头看时,不咸不淡应了一句:“十二郎啊。”
“给伯父请安。”城阳王屈身行礼。
“起来罢。”高阳王道。
城阳王不动。
高阳王心里就寻思这孩子搞什么鬼。城阳王是老七家的孩子。老七和他年岁隔得远,又不同母,逢年过节走动是一回事,这要说兄弟情分——开玩笑,天家哪里来的兄弟。何况从前世宗在位,可没少打压他这个兄长,好不容易熬走了世宗,再熬走了清河王,他这日子,说起来也没舒坦几天。
“十二郎这是要做什么?”高阳王问。
城阳王这才微抬起头来,眼眶还是红的。高阳王不由叹了口气,说道:“陛——先帝大行得突然,贤侄就算悲痛,也该有个度,好了好了,这大年节下的,回去歇着吧。”边说边伸手扶了他一把。
城阳王应道:“是,伯父。”
回身也上了马。
这回反倒是高阳王在原地站了片刻,正月的风几乎把头巾吹歪了都没察觉。
“王爷?”服侍他的小厮忍不住喊道。高阳王回过神来,却说道:“想不到十二郎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素日里看也就是个只会走马熬鹰的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生出这等心机来。
高阳王捏了捏手心里的东西,软的,像是匆匆从哪里撕了一块布帛,这消息来得如此急——却不知道是什么事。
高阳王上马,一直到离皇城两里开外才匆匆在风里展了一下。果然是一块布帛,像是从衣上撕下来,上面斑斑血渍,非常简单,就只有两个字:公主。没头没尾两个字,高阳王想了一会儿,额上顿时流下汗来。
他拉住马,再细看了一遍,没有错,就只有两个字。
公主。
“王、王爷?”跟着高阳王的小厮眼睁睁看着高阳王一扯马头,朝着皇城疾奔而去。
……
“我要见太后!”高阳王抽了那侍卫一鞭,“去,去禀报太后,就说事急,本王今儿非见到太后不可!”
话音落,就听得一声冷笑:“高阳王伯父好大威风——便是让阿路报上去,这见与不见,也还是太后的事——哪里就能保证见到了。”
高阳王抬眼瞧见是昭熙,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又一鞭子抽过去:“好你个十三郎!”
昭熙侧头避开,眉头也皱了起来。实则太后说今儿累了,谁都不见,高阳王在侍卫面前托大也就罢了,如今这形势,在他面前耍什么威风。
一时说道:“伯父——”
“你们母子干的好事!”高阳王厉喝一声,人压过来,低声骂道,“混淆皇室血脉,这罪过你担得起?你爹都担不起!”
昭熙怔了一怔,混淆皇室血脉,高阳王在与他暗示什么——暗示今儿登基的皇帝陛下已经、已经……
小儿易夭他也听说过,但是要说太后抱了个死孩子上殿,昭熙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让我见太后!”高阳王再说了一次。
昭熙犹豫了片刻,说道:“……容十三郎进去问问。”
“快去!”高阳王又凶了一句。这些天始平王妃一直在宫里,羽林卫又由昭熙把持,他是疑心这母子俩一早就知道——如今这些个小儿辈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元景昊也是混账,要没有他,兴许太后还能安分一点。
过了盏茶功夫,昭熙出来道:“高阳王请随我来。”这是公事,自然不便再称伯父。
高阳王见他脸色也有些发白,更是冷哼一声。
昭熙也不作声。他进去报与太后听的时候,太后的脸色……实在笔墨难以形容。他几乎想要冲口问皇帝怎么样了,到底压了下去。毕竟身份、辈分摆着呢,如果一定要问,也是问王妃更为合适。
然而、然而——
想到小皇帝可能已经夭折,昭熙心里一阵发冷。
“你母亲这样胡来,你爹也不管管!”高阳王低声道。
昭熙道:“恐怕……母亲并不知情。”
高阳王再哼了一声,不知情,太后最信任的就是这个妹子了,一句不知情能糊弄过去,骗鬼吧!
“可有给你父亲去信?”高阳王又问。
“……有。”
昭熙素日与这个伯父并没有什么往来。论血脉、论爵位、论地位,哪怕论权势,这位都胜过他的父亲始平王,不过一向在朝中,并没有怎么出过京。怎么听他的口气,倒是相信父亲会站在先帝这边?
这时候想起刚刚得知先帝大行的消息,三娘也问的这么一句:可有给父亲去信?
奇怪,三娘怎么会想到这个。
两个人交谈的声音都压得极低,又轻又快,三步开外就很难听到。转眼德阳殿在望,两个人默契地都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