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617)

作者:绿梅枇杷

他怎么会死呢,他还这样年轻,嘉言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她不敢往下想。

当初永巷门被闭的时候,阿姐与她说“总要有这样一个人,充当他们母子不和的牺牲品”,那个牺牲品可能是小玉儿,可能是表姐,可能是于家父子,阿姐说“太后的宠爱,不是你我能倚仗的”。

那些话,这时候突然一一都浮起来。风吹冷雨打着窗,疏一阵密一阵,嘉言往窗外看,只觉无数的魑魅魍魉欺压过来……手上却忽然一紧,嘉语握紧了她的手,四目相对,却到底无话可说。

都是见识过的。

昭熙没有赶上永巷门之变,嘉言赶上了。太后与皇帝这两年的明争暗斗,她虽然不是亲眼目睹,也有所耳闻。她甚至想起当初于家父子栽赃她们姐妹搜出来的那块软缎,软缎上写,黄泉见母。

不到黄泉不见母。

如今真到黄泉了。

如有朝一日,九泉之下,母子重逢……不,皇帝哥哥一定不愿意再见姨母了,嘉言捂住嘴,压住了哭声。

嘉语拍拍她的背。她往窗外看,下意识地往永宁寺看,前世为皇帝陪葬的天下第一塔,如今还好好的,雨浇在塔上,那些金的铜的铃,那些哑的脆的响,在地狱之火里……明明隔得太远,却仿佛就在耳边。

太后和皇帝之间,活下来的那个是太后,她也不知道该唏嘘,还是庆幸——太后总不至于杀她的父亲。

如今太后仰仗她的父亲和兄长,仰仗她父亲北上收拾残局,仰仗她兄长稳定京中形势。但是太后与皇帝又不一样,太后念旧情,从龙有功之人,清河王,王太医,到于家父子,她都善待始终。

先帝留下的妃子、公主,乃至于先帝的姐妹,她也都善待始终。

杀清河王的是于烈——于烈敢动这个手,未尝没有皇帝点头。

杀于烈,是皇帝亲旨。

所以未尝不好,在她的角度来看——但是从天下的角度来看,就很难说是祸是福。名正言顺四个字,始终悬在太后的头顶,如剑。如果太后如当初冯太后那样积极进取也就罢了,但是太后并没有这个野心。

野心是个好东西,对于上位者,简直不可或缺。

嘉言的抽泣声渐渐小了下去。

昭熙这才说到第二个问题:“云娘,岳父他老人家——”祭酒守天下之礼,弑君这种事,君子所不能容。

如果谢家闹将起来,场面恐怕不会好看。

谢云然凝神想了片刻,却问:“新君已经定了么?”

皇帝驾崩这件事,对这屋里的每个人都是冲击,于嘉言是情,于她是礼。君臣父子四个字,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虽然她这时候想起来,皇帝不过是那个曾执意要将一支红牡丹赠与她的少年罢了——三年不到,阴阳相隔,物是人非。

昭熙微微颔首道:“前儿皇太子满月,就定了。”

谢云然摇了摇头。皇帝死得如此蹊跷,如有人质疑皇太子……也并非不可能。当初汉惠帝刘盈死后,群臣直言少帝非惠帝之子,硬生生逼得退位,另迎了文帝继位——说到底,还是为了废除吕氏的“名正言顺”。

如今皇帝死得不明不白,皇太子尚在襁褓,太后还能临朝——至少十五年,帝党肯善罢甘休?

谢云然微叹了口气:“总要说得过去。”

□□无缝这件事,天底下是没有的,但是掩耳盗铃这种事,她父亲也好,叔伯兄弟也罢,恐怕做不出来。

忽然嘉言出声问:“哥哥?”

“嗯?”

“皇帝哥哥他……到底是怎么……怎么死的?”她脱口一个“死”字,无论是驾崩,还是薨,或者是卒,说到底都是死了。

昭熙看了嘉语一眼,嘉语应道:“急病,暴毙于显阳殿。”

“哥哥见到……哥哥见到皇帝哥哥了吗?”

昭熙摇头。

“那……是王太医给皇帝哥哥诊治的吗?”

昭熙道:“自来陛下的身体,一向都由王太医负责。这两月里,王太医都一直在宫里,半为皇太子,半为陛下。”

“皇帝哥哥说……”嘉言又流下泪来,“皇帝哥哥总说,王太医是他信得过的……”

没有什么人是信得过的,对于君王来说。嘉语和昭熙、谢云然虽未言语,目中都是恻然。当初扶立皇帝的,于烈,清河王,王太医,内侍刘腾……如今王太医硕果仅存。他站在了太后这边。

也许是不得不——木已成舟,死皇帝和活太后之间,是不难选的。

嘉语道:“哥哥,母亲如今是留在宫里,但是父亲——哥哥要不要问问父亲的意思。”

昭熙迟疑了片刻,轻声说道:“父亲……也没什么可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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