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607)
“如果她一定要去呢?”
“咱们府里又不缺人手,看管起来慢慢劝就是了。”昭熙不以为然地说。
“如果姨娘绝食呢?”
“那就明松院上上下下,谁也别想吃!”昭熙恶狠狠地道,“一口水都别想!”
谢云然:……
这兄妹俩绝壁是亲生的。
嘉语觉得自己像是很久没有见过宫姨娘了——竟不知道她老了这么多。宫姨娘一向养尊处优,又不操心,虽然年已三十出头,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五六,然而如今坐在面前,竟真像个三十余许的妇人了。
嘉语心里一阵心酸,几乎要伸手去抚平她眉心细纹。然而终于没有,她低声喊道:“……姨娘。”
宫姨娘低垂着眉眼沉默。她是被嘉言带回来的,嘉言也没有为难她,是她自个儿心里先自怯了,后来一想,她怕什么——嘉言难道就不是她的晚辈了?后来苏木苏叶回来说,是世子妃审的人。
而三娘在这里……她还有什么脸见三娘?她剪了她笄礼上的衣裳,她换了她笄礼上的簪子,她虽然猜不到那个藏头露尾的人是谁,但是也没有蠢到不知道对方不安好心——不然,为什么不大大方方送给三娘?
只是她想,三娘什么都有。便失去这一星半点,也算不得什么。而阿袖……她的阿袖什么都没有了。或者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其实是希望三娘也失去点什么,这样兴许她能原谅她曾逼阿袖殉葬。
原来她心里是有怨恨的……只是她不敢面对,也不敢深想。
这时候只听见嘉语低声道:“……那些都是不要紧的,笄礼上的那些,大服也好,簪子也罢,都没什么要紧,姨娘不必记在心上。”
“表姐……”她犹豫了一下。
长期以来,她都不敢与宫姨娘提到贺兰袖,一是不知道该如何提起,无论怎么说,总都还是绕不过去姐妹反目。然而今儿这场对话,是她先自准备了许久,想着要一鼓作气——长痛不如短痛,不料事到了临头,还是卡了壳。
“……表姐,”嘉语重复了一次,“就如姨娘所知道的,咸阳王殉国,表姐如今在朔州,下落不明。”
嘉语原想说“咸阳王既是殉国,如今云朔州府上下定然在全力搜救表姐”,然而一转念,这些不尽不实的就不要说给宫姨娘听了,免得她钻牛角尖,抓住这个说她骗她,下面的话可就不好说了。
便改口道:“……兵荒马乱,一时找不到也是有的。”
“……很久了。”宫姨娘突然哭了起来,“阿袖下落不明很久了,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三娘、三娘你让姨娘去找她好不好,姨娘在这里总是慌慌的……姨娘昨儿晚上还梦见她了,她说她饿——”
嘉语趋近去抱住宫姨娘,宫姨娘把头靠在她肩上,小会儿功夫,肩上衣裳已经湿得透了。
宫姨娘哭着跟她说:“你们俩打小就好,三娘你如今是大了,人大心也大,就忘了你们小的时候,咱们在平城,你淘气,上树摘果子,阿袖就在下面战战兢兢,又怕有人过来,又怕你摔下来——”
“后来我真的摔下来了……”嘉语喃喃地说。
“可不是,”宫姨娘擦着眼泪,“你还记得,你摔下来了,她扑过来想接住你,结果手脱了臼……”
于是我又欠了她。嘉语冷冷地想,到底没有说出口。她也不知道当初那些事情,有哪些是贺兰袖有意为之,哪些是真心实意。兴许有过真的,后来都假了。而她大约是疑心得太久,往回看,百孔千疮。
嘉语深吸一口气,强行扭转话题:“姨娘还记得,去年夏天,陛下大婚我们进宫那次吗?”
宫姨娘怔了怔,不知道嘉语怎么会提起那茬。
然而这是嘉语唯一能够正大光明拿出来指责贺兰袖的:“……姨娘还记得,我那次进宫受了伤,休养了许久才回宝光寺吗?”
宫姨娘道:“……听姐夫说过。”素日三娘有个头疼脑热,她都不放心,只是这一回在宫里,她也鞭长莫及。姐夫倒是好言安抚,说宫里医药都是最好的,无须担心。做爹的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样。
“那次父亲应该是告诉姨娘,袖表姐被留在宫里。”嘉语说道,“其实不是。”
“什么?”宫姨娘懵了。她当时听说贺兰袖留在宫里,虽然并不算指望儿女攀龙附凤的父母,但是听到女儿有可能攀到高枝,心里也是欢喜的。天底下哪个做母亲的,不希望女儿嫁得好呢?
“父亲也怕姨娘伤心啊,”嘉语低低地道,“姨娘不问,宫里这样的地方,谁能伤到我吗?”
宫姨娘这回迟疑了片刻,她想问“谁”,鬼使神差的,脱口变成了:“阿袖她……她哪里来这样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