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541)

作者:绿梅枇杷

执事也是宫里来的女官,奉笄以进。乐浪长公主往前一步取笄,到嘉语面前,北向而立。乐声稍歇,乐人唱祝祷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然后乐声又响了起来。乐浪长公主给嘉语加笄。笄是温玉所制,雪白如羊脂。簪尾镂空了雕一朵牡丹半开,奇的大约是牡丹花心里一点胭脂红——竟是天然。也难为王妃从哪里寻来。

嘉语低一低头:“姑母。”

乐浪长公主微微一笑。

女官引嘉语到里屋去。芳桂双手捧了大袖长裙,待嘉语进来,抖开衣物,忽地手上一紧,定睛看时——

一声惊叫从里屋传来。

一时厅里人人侧目。得亏有王妃、长公主坐镇,在座的也多是高门贵女,打小养出来的规矩,虽然好奇,到底没有谁伸长了脖子往里看。最多也不过是心里感慨,始平王府真是流年不利。

——先前世子迎娶出事,如今华阳及笄又……

芳桂面色惨白,唇一直在抖动,却连个囫囵字都吐不出来。

她知道她完了。

她死定了!

王妃素日再疼她,出了这种岔子,也不能饶她。更别说三娘子,不不不,就是她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怎么能出这样的差错!

来了。嘉语心里响的却是这一声。那就像是绷了太久的弦,就等着弦断的那个时刻——终于断了,铮然。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

从来等候才是最磨人。

“让我看看。”嘉语说。

“公、公主……”

“让婢子先来吧。”

女官却阻止了她,上前一步,刚刚好挡住她的去路。嘉语知她职责所在,也不勉强,略站定了。就听得女官与芳桂低声交谈几句,说是交谈,其实多半是女官在说。芳桂不过单个单个的应字。

“只剔了一根线……”女官道,“手法巧妙,看来是个针线上的高手——这根线刚刚好就在经纬结点上……”

“要补却来不及。”

没出口的话是,公主及笄何等肃重,难道能叫公主穿件有破洞的大裙来完成她的成人礼?便是瑕疵都过了。虽然并不是不能遮掩。

然而这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机。女官与芳桂都是极能干的人才,当此关头,竟都束手无策:虽则笄礼上有三套礼服,每加一簪,换服饰一次,然而每种服制、配饰都有相应的规格,丝毫都不能乱。

而良辰吉时也是定好的,最多能宽限一刻——不能再多了。

芳桂惨然道:“我、我——”

笃、笃、笃。

外头传来叩门声。屋里静,这叩门声就格外清锐了。几个人都是一惊,却听门外人问:“阿姐,我可以进来吗?”

是嘉言。

嘉语朝婢子点点头,婢子开了门。嘉言几步进来,见嘉语无恙,先自松了口气——也是被她数次受伤吓怕了——方才问:“出什么事了?”

“大服像是出了点问题。”嘉语说。声音仍是稳的。

如果仪式与祝福有这么重要,从前她就是不该落了那么个下场。细想来,未尝不是报应。她毁了陆靖华的大婚,报应回来,是昭熙婚礼上的意外,如今又轮到她的笄礼——然而她并不觉得害怕。

祥与不祥,无非在人。

倘若皇帝当初能把陆靖华、至少是陆家看得比那个见鬼的谶语重要,那么她装神弄鬼,也就止于装神弄鬼。

嘉言“啊”了一声,跳过去,只看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芳桂是母亲的贴身婢子,嘉语不便责备,她却没有这个顾虑,当时就怒道:“芳桂姐姐——”

“阿言。”嘉语喊了一声。

嘉言回头看她。

嘉语道:“不关芳桂姐姐的事,有人存心使坏,哪里是芳桂姐姐防备得到的。”

嘉言这才……还是气咻咻瞪了芳桂一眼。她当然知道芳桂心思细密,行事谨慎,平日里母亲的衣物、首饰,都是她打理,再没有什么错的。然而今天这样的日子,又到了这个时辰,外头都等着呢。错过了吉时可如何是好。

家里连母亲、嫂子在内,上下都忙活了大半月,更别说绣娘费的功夫了。

芳桂咬得下唇都破了,一横心,说道:“六娘子勿恼,婢子这就去王妃面前领罪。”

“芳桂姐姐糊涂!”嘉语喝住她道,“姐姐是母亲的婢子,这事儿传扬出去,母亲的脸面还要不要?”要薄荷经手的也就罢了,更明白一点说,要王妃是她亲娘也就罢了,要今儿及笄的是嘉言也就罢了。

自古继母都不是那么好当的。

芳桂面色更是惨然不见半分血色,却也再没有别的办法——连死都不成,她这会儿死了,更坐实了王妃薄待继女的罪名。便是王爷回来,也都不好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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