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517)

作者:绿梅枇杷

郑忱抚她的发,心里也是哀戚的。所有人都道他如今得意,他们捧着他,纵着他,仰仗他,也恨着他,也只有这个傻孩子,还念着从前的他。

然而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回得去的。如果不曾遇见,如果不曾来过,如果,如果。

“三哥定然让你……风风光光地……出阁。”他说。

后来,郑笑薇后来再想起这个傍晚,几乎要笑出眼泪来,真的,她三哥的嘴就是会哄人,什么时候都这样。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结局了吧。

他把所有人都拉进了地狱里,然后他还说,他会让她风风光光地,风风光光地……她想他那时候也许是真心实意的,就好像她那时候真心实意,然而这个世界,什么时候与你讲过真心实意?

霞光是早就褪尽了,就好像岁月迟早洗尽铅华。郑忱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盏乌梅汤,猛地坐起来,他说:“我该回去了。”

郑笑薇摸了摸自己的面孔,不是不挫败的。

郑忱也有些沮丧。明明他该高兴才对,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华阳并没有把他当牵线木偶的意思,不过就是个乡下来的小娘子异想天开——偏他还上了当。这样一想,沮丧也不算是全无缘由。

阿薇这样的美人儿教人提防,那个看上去老老实实,低眉顺眼的小娘子,却轻易算计到人心。

人心里的算计,人心里的阴暗,人心里的恐惧——那就像水藻时时在古井里滋生。

这个想法却引来随遇安一阵大笑:“侍中多虑了。”

“哦?”郑忱蔫蔫地饮着茶,这玩意儿不好喝,醒酒却别有功效,也提精神。

随遇安于去年年底投入他门下,给他处理文书。今年四月,他为他争取到了中书舍人的位置。

这人十分能干,也不枉他费心思从元祎炬手里抢过来,免得在那个武夫手下暴殄天物——这家伙看着气度清华,其实一肚子歪损主意,倒是很对他胃口。至于元祎炬,他多送他几个美人,他也就消气了。

这时候只听随遇安说道:“侍中是有所不知,这世间的人贪色,原不分男女。要说长远的规划,和大的阴谋,那是侍中高估了,二娘子那点子心计,也就是花在侍中身上,别人是求都求不来——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郑忱哼了一声:“你个老鳏夫,当然想不来。”

随遇安笑而不语。他早年也成过家,后来妻子难产,没了,一尸两命。当时当然是伤感过的,过去得久了,也就淡了。那段婚姻原本没有持续太久,要如今想来,连妻子的面容也都渐渐有些模糊了。

他这些年漂泊无定,也不是没有人看上过他的人才,但是……他也不是十分愿意委屈自己的人。

郑忱又说道:“要说贪色,宋王又哪里比不得李家郎了——宋王也是沉得住气,眼看着华阳九月及笄,年底就要出阁了。”

随遇安又笑了一声:“侍中操的好心——莫非侍中要做这个大媒?可侍中自个儿还没有成亲呢。”

他要沉得住气,也无须他这样隔三差五地暗示郑忱,华阳公主要进了李家的门,他再对李家下手,可就是忘恩负义了。自然是因为有他郑忱冲锋陷阵,知道华阳这桩婚事成不了,宋王方才能不露行迹。

饶是如此,始平王世子大婚上,他可好生露了一把脸——他就不信华阳能不记这个情。便她不记,始平王夫妻父子也是记的。

郑忱悻悻道:“我倒是想,那也得华阳肯啊。”

随遇安不欲在宋王这个话题上深挖下去,虽然他并不担心郑忱看穿他。毕竟,郑忱为了把他从元祎炬手里挖过来,可下了不小的功夫。有趣的是,元祎炬那头也大是遗憾,临行,都握住他的手,殷殷交代了半晌。

人都是贱的。送上门的往往轻贱,非要下了本钱,方才知道珍惜。

随遇安不接茬,换过话题道:“李司空此番出征,要是有个不利……该谁去收拾残局——始平王吗?”

定然是不利的,他非得加个“要是”无非是谨慎。

郑忱又喝了一口茶,眼睛里忽然亮了起来:“我有个想法。”

随遇安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我原本也是打算调始平王北上收拾,不过……”郑忱几乎是兴奋地说,“如今却想,何必始平王劳师远征呢——宋王怎么样?始平王世子大婚之乱上,他干得可不赖,他要是能凭此立下大功——”

“宋王是南人。”随遇安不得不提醒他。

“正因为他是南人!”郑忱得意地道,自觉简直是神来之笔,“在中原全无根基,便是打了胜仗,这些将士,多是朔州人、代州人、云州人,哪个肯跟他背井离乡,南下作战——便是立下大功,也带不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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