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500)
嘉语只是不说话。
凝神听时,一个苍老的声音颤巍巍道:“盼娘,可不能这样,大郎他好端端地跟了昭熙去,可不能——”
是镇国公夫人。
嘉语心里翻了个白眼,无怪乎这些贵人敢对王妃发难,搞半天症结在这里:有这个做亲娘的做榜样,别人还怕什么——有这么当亲娘的吗!
王妃心里也腹诽。这要是换了别人,她少不了冷下脸来与她说道说道,这么个局面是她始平王府的错吗?谁家迎亲会想到这个!就不说大郎不学无术,根本就是看在亲戚份上跟了去凑数的。只是到底是自个儿老娘——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得好声气安抚道:“阿娘急什么,消息还没回来……”
“阿言安插了一百部曲在里面呢”这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时候还是不要给她们太多希望的好,不然到头来落空——那滋味,别说她们了,就是她也不好过。
之前听说嘉言挑了部曲安插进迎亲行伍里以壮声势,还数落过嘉言胡闹,到变故发生,就只剩庆幸了。
“还是要等么……”又一个女子柔声道,“已经等了有一个多时辰了。”一个多时辰……从谢家到始平王府,半个时辰都有多,要是纵马疾奔,恐怕盏茶功夫就到了。一个多时辰,该回来的早回来了。
没回来的……就怕没回来的再也回不来了。
已经有人想到这句话,隐隐哽咽之声,有人怒火更炽,一时七嘴八舌嘈嘈起来,芳梅目中忧色更甚,又催了一声:“三姑娘?”
嘉语低声道:“不急。”
芳梅:……
三娘子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看热闹到底么?芳梅急了起来,口不择言道:“三姑娘,毕竟事关世子,还请三姑——”
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脱颖而出,就如同有人手持刀刃,滋滋地割开原本就已经惶惶的空气:“要我家七郎回不来,你们始平王府,少不得与我偿命!”
芳梅目瞪口呆——她可没听说过哪家贵妇人能这样撒泼动气到七情上面的,却听嘉语低声问:“这是谁?”
芳梅怔了一下:“谁?”
“要我家抵命的是哪家夫人?”
“卢、卢夫人。”话出口,芳梅又有点懊悔,三姑娘又要做什么——她这会儿倒是忘了,方才她还生怕她什么都不做呢。这转念间,嘉语已经掀了帘子大步走进去,芳梅伸手,拦了个空。
嘉语穿的戎装,虽然就只是个娇弱小娘子,这戎装上身,凭空就添了几分英气,一进门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已经有人认出她来了:“是华阳公主……”
“去年册封的么?”
“是前年了……前年底。”
“始平王养在平城的嫡长女,听说是世子胞妹。”
“不是说,和李家订了亲?”
“可不是,李御史也去给世子做傧相了……”
窃窃私语,眉目传话,在贵妇人中有一个算一个,很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来者是谁。
如果说从前她们看嘉语的目光有挑剔,有嘲笑,有猎奇,这时候通通都成了怜悯:这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姑娘,最大的倚仗恐怕还不是娶了后娘就有后爹的爹,而是一母同胞的兄长罢,如今兄长又——
连未婚夫也……
说起来也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众人都想华阳公主这全副武装,几步走来杀气腾腾,冲的应该就是料事不周的始平王妃,却不想嘉语距离王妃还有三五步就止了步,劈头问的却是:“卢夫人这是要为袭击我兄长的贼人出头吗?”
这一问不知道多少人惊掉了眼珠子,跌碎了下巴:卢、卢夫人?关卢夫人什么事啊。
一时所有目光又都往卢夫人涌过去。
卢夫人今儿赴宴,穿的深紫色百裥裙,裙上贴金鹧鸪双双对对,枝头喧闹,又朵朵花开,配大红帔子,端的是瑞气千条,热闹非凡,只是这时候挂记爱子安危,眉目里又惊又愁,又愤恨焦虑,上好的妆容早被冷汗热汗冲得无影无踪,黄气毕露,细纹纵生……只是这时候也都顾不上了。
被嘉语拎出来质问,当时莫名其妙,反问道:“华阳公主何出此言?这虽然是你始平王府,要没个缘由——”
嘉语打断她道:“若非如此,卢夫人怎么会对我母亲喊打喊杀?那些贼子如今最怕的,难道不是我始平王府的赶尽杀绝吗,卢夫人急贼人所急,上赶着来为难我母亲,岂不是让贼子拍手称快?”
几句话一气呵成,厅中寂然无声。
这些贵妇人虽然资质有高有低,有富贵闲人也有霹雳手段,但是这几句话都听懂了:毁掉始平王世子婚礼的,害得他们子侄如今下落不明的是贼人,不是始平王妃。他们如今在一条船上,理当同仇敌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