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433)

作者:绿梅枇杷

“进来。”他说。

嘉语默不作声,等着他退开一步,方才提着裙子进了屋,两个眼睛先自往屋里转上一圈:“我姨娘呢?”

萧阮叹息道:“你纵不信我,也不该疑心我会对你姨娘下手。”

这句话成功堵得嘉语无言以对。

心思稍稍一滞,却问:“你怎么在这里?”不该在寿阳吗?南北对峙这么久,眼下一触即发,他怎么会回洛阳。

那人微垂了眼帘,沉默足足有一刻钟之久,方才说道:“如果我说我是为了三娘你回来,你肯定不信。”

嘉语:……

“我也不信。”他说。

谁会信呢,那要十余年前的元嘉语,他说什么她都信,哪怕什么都不说,她也信。嘉语苦笑,人总会从天真,到不能再天真。

雨在帘外下得更急,急管繁弦的急。

秋冬的雨是陈灰色,这春天的雨却是鲜明的艳绿色,哗哗的,点在荷叶上,打在芭蕉上,梧桐树下的海棠,四宜居里的樱花被这雨水一冲,该是落英满地的缤纷。无可奈何的狼藉。也有的花经了雨反而鲜妍。

乱世还没有到,所有迫近的风雨都在窗外。窗内人还能安安稳稳坐着,共饮一盏茶。萧阮煮的茶,去年的雪或者前年的雨不要紧,要紧的只是安稳。一舟行水上,风声雨声,谁知道什么时候颠覆。

颠覆的只是燕朝,他会兴风作浪,腾空而起,所以你说,为什么要信?

“定的李家?”萧阮问。

嘉语略点一点头,横竖这光景,她说什么都是错的——不说也错。

“王妃定的人?”

嘉语看了他一眼,真的,这种话,他怎么会信?就算王妃见得少,总也见过她的父亲。

有这样的父亲,继母再跋扈,又怎么敢逆了她的心思?嘉语几乎要以为是从前——从前她撞破他与贺兰袖,起初的不敢置信,到最后不甘心,到底要问一句:“她勾引你?”——全是笑话。

只是摇头:“王妃怎么可能做我的主。”

“但是你说过,”萧阮握紧了茶匙,沸水在釜中咕嘟咕嘟冒着气,烟水上来,模糊了视线,“三娘你说过,只要我不死,你就原谅我……却原来,都是诳我的么?”

只要他不死……嘉语怔了一下,原来他听见了。却干干说道:“然而殿下并没有做过什么,需要我的原谅。”

萧阮手腕一沉:“是啊,我也没做过什么……只是三娘你说过之后,就一直惦记着,想是三娘记恨我从前冷淡。”

说到这里,自失地笑了一笑:“总是我傻。”然而人生在世,总会傻上那么一两回,不是为了眼前这个,也会为了别人,如果都没有,良辰美景,就都不过是虚设,萧阮淡淡地想。道理是谁都懂的。

只是刀子不落到自己心上,到底不觉得疼。

从前听说多少痴男怨女,比如彭城长公主,比如燕朝高祖……他也不是没笑过他们傻,金枝玉叶,乱世雄主,要什么没有,要这样一个人?难道这世间就没有比他比她更美,更媚,更招人喜欢?

然而要他以茶代酒举杯说一句“恭喜”,实在太难。这些话,从寿阳到洛阳三千里,什么没想过,什么结果没想过,临了能出口的,不过十之一二:他是早知道她不会肯,去年年尾在彭城长公主的庄园里她都不肯,而况如今。一样鲜花嫩柳的年岁,人人有所求,他看不出她想求什么。

他们所经历过的,那些生死,隐忍与狡诈,千百般算计,刀口之下的余生,她却要与另外一个人共度么?

萧阮饮了一口茶,只觉茶浓似酒。当然他并不是为她回来——早说了这话他也不信——但是如果没有她与李家的订亲,他也不会回来。这世上很多的事都可以找人替代,唯有生死不能,洞房不能。

既然他回来了,那么不该发生的事,就不会发生。萧阮微舒了口气:“我这样说三娘兴许不信,”他说,“然而长公主既然决意要为我求娶三娘,那么三娘与他人的婚约,就是许了,到头来也是不成的。”

“殿下这是威胁我?”嘉语豁然抬头。

“如果三娘认为是,”萧阮寸步不让,“那就当是。”

嘉语:……

彭城长公主要做什么,败坏她的名声,还是通过太后给始平王妃施压?她不知道。后宅里有很多她所不知道的手段。不过,彭城长公主再厉害,总不至于使人杀了李十二郎。李家人也不是吃素的。

李十二郎见过她,之前的流言,该听说的都听说了,该警告的她也警告了,如果他反悔,她也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微微颔首道:“那我等着。”

萧阮微叹了口气:“我并不想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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