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431)
“哥哥当值呢。”嘉语漫不经心替昭熙辩解了一句,心里也有些恍惚,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她当然见过,不过,那是很多年以后了。
其实嘉言说得也没有错,父亲的箭和李十二郎的箭不一样,父亲的箭更为凶悍,周乐也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当口想起他,正常情况下,她难道不该只记得李十二郎对她说的那句话么。
他说:“如有那一日,我会庇护你。”这句话说得又轻又快,如果不是刚刚好擦身而过,她几乎会怀疑自己并没有听到。
比如嘉言就没有听到,否则这会儿她缠着她唠叨的,就不会只是李十二郎的箭术了。
他说的那一日,是她父兄失势的那一日。
……
始平王府上下都沉浸在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里——能不喜气么,世子的婚事已经筹备得七七八八,就等着新娘过门,如今连三娘子的婚事也有了准信。之前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替这位老出事端的三娘子担着心事。
要真许了宋王倒也罢了,偏又不是;要王爷在洛阳能多些时候也就罢了,偏又不能;王妃这做继母的,少不得劳心劳力,好容易小祖宗点了头,莫说王妃,就是宫里头那位,也是欢喜的,衣料首饰流水一样赏下来。
快马加鞭送信到豫州,始平王虽然不能即时回来,也须得他点过头,才能交换庚贴。
昭熙找机会多见了李十二郎几次。虽则之前就已经见过,如今再见,感觉又不一样。好在李十二郎实在没有太多可挑剔的,莫看他上巳那日胡旋跳得欢快,素日上朝却是以端正方刚、不苟言笑著称。
哪家做哥哥的也不想自个儿妹子许个浮华子弟,不苟言笑虽然无趣了些,总好过浪荡儿。
虽然对于宋王没有做成妹婿,昭熙多少遗憾,但是既然三娘不肯松口,多半有她的理由。三娘怎么想,他反正是不懂的,索性不去伤这个脑筋。光就前程来说,李十二郎又胜过宋王良多了。
待收到始平王回信,说三儿应了,他就应了,王府上下就开始正儿八经着手准备,就连成天跑校场习骑射的嘉言都收敛了几日,说是要给阿姐绣荷包——当然这种话,始平王府上下是没个信的。
他家六娘子不给三娘子折腾出一整套的刀枪剑棒流星锤,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怎么还能指望她摸绣花针呢,那不和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稀罕么。
始平王这样的人家,嫁妆自然无须嘉语操心,便她不开口,王妃也不至于在钱财上亏了她——从前都不曾,何况这一世。
订了亲的小娘子,少不得要约齐了手帕交,办一场闺宴——也有不办的,但是始平王妃力求周全,哪里肯落下。嘉语从前在平城,来洛阳才多少时日,也就宫中小住时候认得几个贵女。
转眼两年,死了陆靖华、于璎雪、李八娘,出阁了贺兰袖,到头来这批人里进宫的竟只有穆蔚秋。
如今备嫁的倒有谢云然、郑笑薇、李九娘。郑笑薇许了广怀王的孙子、元祎修的兄长——去年西山大营之后,元祎修封了汝阳县公——论起来也是亲戚。再加上信都的崔七娘、九娘、十二娘如今都在京中。宫里慷慨,允了阳平、永泰两位公主和明月一起赴宴。
一圈子数下来,竟只有姚佳怡尚无着落。但是姚佳怡这样的近亲,怎么可能不请,只是叫嘉言多费了心。
嘉语有嘉语的费心:她要去见宫姨娘。
去年腊月殉葬的闹剧,起先宫姨娘被瞒得死死的,王府上下,从主子到奴子,从始平王到昭熙,个个都修得好闭口禅。贺兰袖又进不了门,自然无事。原本始平王父子、兄妹打的都是同一个主意:能瞒一时是一时,到贺兰袖死了,给宫姨娘报个急病暴毙,便是伤心,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却不料贺兰袖好手段,到底抓住了咸阳王这根救命稻草,宫姨娘这头就再瞒不住。要换了别个,没准当时就直闹到西山上,找嘉语问个明白,但是宫姨娘这鹌鹑性子,哭几场也就罢了。
——真要闹到山上,嘉语也是为难,她和贺兰袖之间的恩怨,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或者说,根本就是个闹不清楚的事。尤其和宫姨娘。便说清楚了,手心手背,心与肝,你叫她选哪个?
总共都逃不过一场痛。
贺兰袖不是从始平王府出的阁,咸阳王宅子多,任选了处,收拾出来,给贺兰袖出阁前暂住。
昭熙经不起宫姨娘再三再四地求——虽然他是实在想不明白三娘有哪里对不住阿袖,阿袖要三娘的命,她做得初一,就别怪三娘做十五——他元家,从来就不出什么道德君子。他不在乎贺兰袖有没有人送嫁,但是他在乎宫姨娘——和嘉语一样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