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423)

作者:绿梅枇杷

城中每时每日都发生这么多事,谁还记得去岁。

天子脚下的瞬息万变,足以让每个人都眼花缭乱,只顾着眼前之地,至于千里之外——开春柔然入侵了朔州、并州,掠走人马牲畜数以万记,不过那是朔州、并州的事;又说始平王镇守豫州,迟早有仗要打,不过那是豫州的事。

洛阳,就已经是洛阳人的全部了。

上巳是上半年最隆重的节日。如果说正月十五的元宵灯会,有一年里最光耀的夜景,那么三月三的上巳节,无疑拥有最明媚的春光。洛阳倒不时兴曲水流觞的风雅,但是大伙儿会在这一日出城踏青,探春,射柳,会歌,伊水边上搭起连天彩帷,鲜衣怒马,笙箫如歌,环佩轻鸣,有人长袖善舞。

雪白的杏花落满了西山,桃李争春,莺歌蝶舞,淡紫色的香葛重重攀在亭柱上,山崖间,连风里都带了香。

“……简直像是全城的人都来了东山,”嘉言抱怨道,“哪里哪里都是人,人山人海,合着咱们出城,不是踏青,倒是踏人来了。”

“你可以不来啊,”嘉语听够了抱怨,随口道,“姚表姐不就没出来么!”

嘉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阿姐惯会的揭人伤疤,表姐如今什么情况,别人不知道,她这个奸猾似鬼的阿姐还能不知道。

想了多年的皇后无望也就罢了,陆靖华出事,还道能分一杯羹,谁想皇帝钦点了穆蔚秋。穆蔚秋上位就上位吧,结果今年开春,连李家姑娘也来插一脚,虽然只是个贵嫔,也够她喝一壶的了。

攀龙附凤的心,大多数人都不能免俗。

她从前骄横,如今闹得灰头土脸,不用想也知道从前那些原本就瞧不上她还不得不虚与委蛇的人该有多幸灾乐祸,索性不来看这些嘴脸——不是每个人,都有她阿姐这么强大的心志的。

想到这里,嘉言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扯了扯嘉语的衣袖,低声道:“我听说母亲给你安排了相看,可有瞧得上的?”

嘉语:……

她这个妹子,可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洛阳人家的小娘子,大多到十五头上行笄礼。及笄,意味着成人,意味着可以谈婚论嫁——不过事实上大多数人家,都在及笄之前,就给家里小娘子订了亲事,笄礼一过,就备着出阁了。

谢云然去年就是这样——当然后来出了意外,即便是出了意外,如今也在备嫁了。

要是个男子,还能托词说个“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女孩儿也没什么事业可做——穷门小户还要考虑养家糊口,天家贵女难免为亲兄弟站个队、为亲娘争口气的,她可全犯不上——成家立业,成家就是她们的事业。

父亲把她从平城接来洛阳,就是为了给她选婿,平城能有什么出色的人才,哪年哪月,都唯有天子脚下,才是英才荟萃。

她从前没有太多悬念就进了宋王府,到这一世,闹出这么多幺蛾子,选择余地就不太多了。

宗室女,尤其顶尖门第的宗室女,可选的无非几家高门权贵,像她这样,几次几番闹出英雄救美的传闻——且不论真假,英雄救美,于英雄往往是风流,于美人,可就没这么友好了——还每每都与同一人。

偏这人还是通洛阳最出名的美男子,别说高门,就是一般人家也都忌讳。彭城长公主倒是往宫里跑得殷勤,想磨着太后赐婚下来。要没前年那一遭,太后早就痛快了,不过如今,太后也不敢贸然应诺。

——谁知道华阳脑子里装的什么浆糊。

召了始平王妃进宫,问王妃的意思,王妃哪里敢做嘉语的主,问嘉语,嘉语只是摇头:开玩笑,明知道是刀山火海,她吃了什么药,要蹚这趟浑水?

太后无可奈何还能撂下不管,始平王妃却不得不尽心尽力为她搜罗——谁叫始平王不在呢。始平王这一去,天知道几时几年才回京,眼看着一日大过一日,女孩儿可经不起拖。

要亲生的还好说,谁都不信她会有坏心眼,偏又不是。要拖到日后,找不到如意郎君,知道的说一句眼高于顶,不知道的还不知道背后怎么嚼舌根。元景昊便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介意的。始平王妃这愁得,白头发都多了几根,真是,人家做继母,她也做继母,怎么她这个继母,就这么难当呢。

宋王已经是一等一的人才——便不是一等一,也是她心坎上的人,要不然,去年腊月他出事,她怎么就憔悴得脱了相?人家对她也没含糊,几次几番,那真是拼了命,她松个口会死啊!

怨念归怨念,该找的人还是得找。官媒私媒,夫家娘家的人脉都上了,人也见了十余个,效果……始平王妃真是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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