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399)

作者:绿梅枇杷

让贺兰袖趁乱……死于贼人之手?

嘉语看着指尖黑子反射出凛凛的光,不知道该骇笑,还是该骇笑:她可是一心想要……做他的妻子。从前她是天子遗孀,萧阮明知道她与她的关系,仍与她通奸,可见是有情,这一世,他却想要她的命?

如果贺兰知道了——如果她还有机会知道的话,会怎么想,她还想做他的妻子吗?为了皇后的头衔,为了有朝一日,站在最后的胜利者身边,与他并肩俯视这个天下,她会愿意冒着枕边人想要她死这样的风险吗?

嘉语无声无息地笑了:“那么,宋王殿下有没有帮我补上这个疏漏呢?”

萧阮眼波流转,看住棋盘对面的少女。

整张脸都在兜鍪里,她父亲的盔甲,比她整整大了三个号,背脊挺直,直得像一杆标枪。方才他走进来的时候,她的目光还锋利如刀刃,到他走近,反而放松下来,静下来,静得就像深夜里的湖水。

她信任他。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是如果不是信任,怎么问得出这句话。

嘉语被他看得忐忑,她想她大约是被他之前的举动蛊惑了,以为坐在她对面的,是她可以信赖的人——然而并不是。他们之间,并没有亲近到足以同谋杀人放火,何况要杀的,还是他的未婚妻。

也许她该岔开话题——

这一念未了,萧阮的眉扬了起来,猛地长袖一拂,“叮叮当当”,白玉棋子散落一地。

“宋王——”嘉语心里想就算是对她有不满,也不必掀桌吧……然而才说了两个字,风声已至——

嘉语也不知道哪个更快——是箭,还是萧阮,“叮!”破空而来的长箭钉在棋盘上,长箭穿过棋盘,长箭擦着什么过去,被扑倒在地的人抬眸看时,箭就插在帐篷上,箭羽嗡嗡嗡直颤。

只差一点点……

怎么又是我?不知怎的,嘉语想起这个“又”字来。照理来说,这样声势浩大的夜袭,不该是冲着皇帝去的吗,她算是哪个牌名上的人物,当得起这样一场谋划?无非是被殃及的池鱼。

柔软的丝绸覆上她的眼睛,遮住了她头顶的光,是萧阮的袖,充斥在口鼻之间,有极淡雅的香,像是墨香……上次他们距离这么近的时候,都满身污渍,这一次……又是他救了她。

为什么说又。

这走神的功夫,第二箭又至,嘉语灰头土脸打了个滚,这时候才知道这一身盔甲有多坑,光听得铠甲鳞片摩擦,哗啦啦直响,不知道扛不扛得住一箭……阿言说得对,她平日里就该多习骑射。

明知道乱世在即……这该死的惰性。

第三箭……不,这回恐怕不止一箭,只听得“叮!”、“叮!”、“叮!”、“叮!”一连串的响,身前身后,目之所及各个方向都有箭羽在晃动,该死,到底来了多少人!该死,她就不该把部曲都交给嘉言!

如今这营帐里剩的不过是些撑场面的仆从,哪里当得起什么用,就连安平……安平都被派去应付那个该死的元祎修。到第三批箭支如雨急下才有人反应过来,营帐中陷入到更深层次的混乱。

大约是他们也在疑惑,为什么……为什么始平王不拔刀?

有人发号施令,有人往这边跑,也有人往门外冲,满营凌乱而仓促的脚步声,焦急的询问声:“王爷?”

“宋、宋王殿下?”

夹在这些声音中,脖颈之间一热,嘉语先是一怔,然后反应过来:是血。

热的血。

热的血沿着脖子流进来,蜿蜒如小蛇。她并不觉得痛……受伤的不是她,是把她扑倒在地,又抱着在地上翻滚、躲避箭支的人。嗓子被堵得死死的,要深吸一口气才问得出来:“萧……萧郎?”声音里的颤音。

那人闷哼一声,还活着。

血在他身下蔓延,越来越多,渗进她的铠甲里,粘稠,滚烫,烫得嘉语害怕起来:他会不会死?她反手摸过去,摸到他背心的箭,脸色就变了——箭支穿过了他的身体,将他钉在地面上。

人越来越近了,脚步声,喝骂声,拔刀的声音,刀与剑的交击声。还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坎坎、坎坎。

“帐、帐篷……”萧阮说。没有声音,只有气息。有人在砍帐篷,帐篷就要垮了——有人要他们死。

这一个瞬间他不是没有想过其他,但是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到他来不及想,这样的箭术,来的不是一般人,也许是死士。心怀怨恨的箭。无论如何,他都跑不掉了。她还有机会跑掉,而他会死在这里。

种种,家国大业,抱负与野心,瞬间都成灰。

她的脸在兜鍪里,他看不到,只看得到她瞳仁里的泪光,没有流出来。她的手环过他的腰摸到了背后的长箭——不能拔,拔••l出••来就是个死——无非是被帐篷压死还是出血过多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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