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336)
这不像群殴,倒像是遭遇了袭击,周乐心里想着,面上只堆出诧异的神气:“几位这是……怎么回事?”
“在下李十二郎,”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控马上前,拱手道,“与弟妹西山游猎,途中遇匪,仆从四散,子侄伤重,又逢雨,回城的路泥泞难行,还请庄主容我们进去,庇护一二,日后必有厚报。”
遇匪?周乐心里嘀咕。
他在这里也有不短的时日了,要说偏僻处有流匪他倒是信的,但是赵郡李氏出门,仆从护卫少说也有四五十人,贼匪又不傻,不攻击单身行客,或者行囊更丰厚的商旅,却追杀他们几个装备精良的世家子弟,是什么道理?
但是瞧这位举止形容,却不像是骗子。虽然天底下能撑出个样子的骗子也不少,但这是洛阳啊。
说话也实诚:要放他们进来,就少不得要受贼匪骚扰——如果当真有贼匪,或者说,对方当真是贼匪的话。眼看着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大雨里的几个人虽然口中不语,面色却越来越苍白了。
血滴滴答答落在水里,被雨水冲得淡了,淡到近乎于无。
救还是不救?须尽早决断,迟了恐怕非但讨不到好,反而招怨。周乐定定神,号令下去:“开门!”
——区区九人,有死有伤,还有妇人,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除非来的是几千训练有素的将士,否则要攻下这庄子,却是不易。这庄中财物有限,又没什么重要人物——心血来潮来访的世子殿下除外,但是世子今儿的行踪并非可以预料——谁得了失心疯下这个血本。
想归想,开门这当口,周乐还是做了个手势,自个儿举了火把候在门边,一应将士严阵以待。
眼瞧着八个人下了马,李十二郎抱起马上那位,一行人鱼贯而入。
周乐眉目一动,就有人上去牵马。李十二郎长眉一敛。周乐交代道:“……带下去好生照料,有伤的叫张疯子看看,没伤的喂足草料,莫教它们着了凉。”又吩咐身边人:“去叫人准备热水、姜汤、干净衣物。”
他这样从容周到,李十二郎紧张的眉头也逐渐松了下来。
这一行人衣裳单薄,又湿得透了,没了马,再藏不住什么。周乐提着的心这才放下去,也讪笑自己过于紧张了——然而毕竟昭熙在庄子上,还醉了个一塌糊涂,要有个万一,他怎么和嘉语交代?
这大雨天,这情形,放陌生人进庄子,原本就是个麻杆打狼两头怕的形势。
一面想,一面吩咐手下调集人手:“看好了门,莫让人进来!”言下之意,以防守为主,能不打就不打。
又细细盘问李十二郎,贼匪出现的地点、人数、装备。
李十二郎并非不想欺瞒,奈何这生死存亡之际,再说谎是害人害己,只能从实答来,周乐听着,心里是越来越不安:人数倒不算多,约是百余人,但是这百余人显然有备而来,埋伏地点的选择,射箭的轮数,追击的效率,都显示并非乌合之众——他们就是冲着赵郡李氏来的,想要一网打尽。
周乐沉吟道:“以李公子看,是什么人?”他看得出,李十二郎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也是个精明强干的人物,赵郡李氏得罪过什么人,他心里该是有数,没准对贼匪来头,也能猜出个八九成。
李十二郎道:“不敢有瞒庄主——”
“我不是庄主,”周乐连忙否认,“只是暂居于此,李兄不知道吗,这是华阳公主的庄子。”
“华阳公主”四个字落音,李十二郎身体明显一僵,僵得脸色铁青:“华阳公主——始平王的女儿?”
周乐道:“正是。”
李十二郎登时住了脚步,背后却传来年轻女郎清脆的声音道:“华阳公主也在吗?那敢情好!宝光寺一别,又月余不见了。”
周乐寻声看去,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虽然和旁人一样被淋了个落汤鸡,面色青白,唇色却愈红,像雨打了蔷薇,更增娇艳。周乐只看了一眼,忙移开目光,应道:“娘子认得我家公主?”
“可不是,”李十娘欢快地说,“上次在宝光寺,九姐姐出了意外,就是公主热心奔走,九姐姐,你说是不是?”
这话就不尽不实了,嘉语当时确实在场,也帮了些小忙,但要说奔走,那还轮不到她。九娘知道堂妹这么说也是为了尽量拉近彼此距离,得到庇护,因不能戳穿,只低低应道:“……是。”
李十二郎默默看了妹子一眼,欲言又止。
周乐皱眉:“总不会是……王爷的亲兵吧?”他这样敏锐,李十二郎心里就是一凉,说道:“瞧着像是羽林卫。”
李十娘拉了半天关系,原是指着这小子看在她们与华阳公主旧识的份上,再含混其词,只推说不知道对方来路,求个一夜安身,却被兄长一句话葬送了。一时面色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