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283)
这宫里到底有多少贺兰袖的人,连她都不知道,也无从防备,更何况茯苓。贺兰袖能瞒天过海,在她的饮食里下药,令她和茯苓沉睡,能把她从玉琼苑偷到凤仪殿,还能让整个凤仪殿闭嘴。
更勿论给陆靖华下药,和适时引陆靖华前来行凶了。这是庞大的势力,如果不是彼此敌对,嘉语简直要佩服了。
“起来吧,”嘉语说,“我不怪你,但是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才能记住教训。眼下,你先给我办件事。”
“什么事?”
“帮我想个法子说服阿爷,让我出宫回宝光寺。”
贺兰袖的势力防不胜防,宫里实在太危险了。
长期以来,嘉语未尝不是有一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优越感,她知道未来,她知道他们的命运,虽然不是全部,也不是事无巨细,但好过一无所知。在这种优越感的支配下,她几乎是怜悯世人。
直到被贺兰袖这当头一棒,嘉语苦笑。
且不去管茯苓怎样绞尽脑汁想着说服始平王,嘉语用过半碗粥,自觉虚弱,又躺了下去。
……
这一觉甚美,次日醒来,天光还早,花房里送花来,茯苓抱着进屋,但见一朵挨着一朵的繁密,大如碗,红如火,花瓣重重叠叠,团如绣球,瓣尖尚有晨露未干。又配了星星点点的白花。
“什么花?”嘉语问。
“姑娘醒了!”茯苓喜道,把花递给边上小宫人,“是天竺牡丹,配的夕雾草——我服侍姑娘梳洗罢。”
嘉语点头依从,梳洗过,又传朝食。
她在病中,肠胃尚虚,厨里也不敢为她做那些肥鸭子、蟹饺子之类,清清净净做了碗梅花汤饼,说用的绿萼梅花,和着檀香煎汁揉了面,做成梅花皮子,鸡汁打底,撒一把翠翠的葱末,热气腾腾送上来。
嘉语略尝了尝,笑着同茯苓说:“倒真有梅花的清味,只是这时节,又哪里来的梅花。”
“想是年初存在冰里的。”茯苓说。
主婢俩才话到这里,就听得一声哭喊:“公主饶命!”——送汤饼的小宫人直挺挺跪在了面前。
嘉语还是头一次见识这样的架势,略呆了一呆,手边却没有什么可供防身的利器,便有,如今伤势未愈,行动也不便。而这距离实在太近了,要对方胸怀利刃,暴起发难,少不得血溅五步。
她心里这样想,口气却温和:“你是谁?”这个小宫人,绝不是这宫里的侍婢——宫人少有这样硬朗的气质。
“……我姓陆,行五。”
“陆”字才出口,茯苓就尖叫着拦在嘉语面前:“来人、来人呐——”“刺客”两个字尚未出口,已经被嘉语厉声喝断:“闭嘴!”
要命!就茯苓这么个小身板,难道还是陆五娘的对手?虽然陆五娘看起来也瘦瘦小小,嘉语实在不敢赌自己的运气。
她对那些朝这边张望的宫人说道:“茯苓和我闹着玩儿呢。”
虽然仍有人心有疑虑,但是她发了话,也就慢慢都退了下去。嘉语看了眼茯苓,茯苓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寸步不让:“奴婢不走……姑娘不要赶我走!”
嘉语:……
转而看住跪在面前的小姑娘:“你是皇后的妹妹?”
“……是。”小姑娘声音打颤,口齿却还算清晰,“求公主恩典!”
听到“恩典”两个字,嘉语心里有了数,却不做声,只看住她。
小姑娘顶着她的目光,语速不由自主快了起来:“我……我知道我阿姐错了,阿姐她不该这么糊涂,可是公主……求公主让我阿姐入土为安……我愿与公主为奴,为阿姐赎罪!”
嘉语:……
“姑娘可别上当!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茯苓叫道。
嘉语:……
茯苓还真是……沉不住气啊,早知道就该带半夏进宫,嘉语头痛的想,口中叱道:“闭嘴!”
嘉语目色沉沉看住陆五娘。
小姑娘不过十岁出头,肤色略黑,很瘦,不同于大多数高门女子的纤弱。虽然宫装挂在身上有些晃荡——该死,就这么身空空荡荡的宫装,一路行来,竟然没有被拦阻和盘问,清芷园的守卫都该死!
应该是习过武。赏春宴那日陆家姐妹都有列席,人数众多,大约是不够出众,所以她没有留意。她跟谁进的宫,从哪里弄到的宫装,谁给了她这样的胆子、谁给她出了这个主意!
其心可诛!嘉语在心里冷笑一声。
陆家什么门户,能让女儿为奴!她这里要是应了,洛阳一人一口唾沫能把她淹了,要是不应——
“起来说话。”嘉语说。
“公主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果然是这话,嘉语的冷笑再藏不住,浮到唇上:“你威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