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260)
皇帝眯起眼睛,这是一张投名状,萧阮把宝押在他身上,就如同春秋时候伍子胥为报仇设局行刺吴王僚。
“既然是吴主所为,”皇帝慢慢地说,他接受了这个说法,“那么,朕是不是该即刻召陆将军进宫,商议善后事呢?”
“陛下圣裁。”萧阮说,“臣……告退。”
……
“……我以为你会和承恩公见上一面再走。”宋王府中,萧阮书房里,十六郎歪在胡床上,毫无形象,手边是才上市的葡萄,青翠欲滴,浇了蜜浆,还是有些牙酸。
萧阮不以为然:“我不见他,难道他就不知道是我?”
“那倒是,”十六郎但笑,“陛下的式乾殿,就是个筛子。”
萧阮不应声,慢慢煮他那一壶茶,水在壶里,开始咕噜咕噜响,水汽漫上来,润湿他的面孔。
十六郎兴致勃勃问:“你当真认为……是南边那位干的?”
萧阮不置可否:“只是有这个可能。”
十六郎却摇头:“我瞧着不像。那位的手再长,也伸不进德阳殿。要说他能,柔然那边也能了,他们指着看我朝中笑话可不是一年两年,宫中胡儿也多,势力盘根错节,连太后都看不住。”
“陆家从前虽然和北边打过交道,如今,却都在长江边上了。”萧阮说。言下之意,柔然犯不上和陆家过不去。
“那也够险的,这招,”十六郎咬着葡萄,含混道,“陛下也就罢了,这要朝中人说你贼喊捉贼——”
阳光透过碧纱窗,十六郎惫懒的眉目,在光影流转中,转瞬即逝的锐气逼人。
他原本就长了过分锋利的眉目,只是平日里隐藏得好——就如同萧阮原本就是个落魄王孙,只是他的落魄,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来——除非他有意让对方看到。萧阮往茶水里加一勺盐。
“我没有贼喊捉贼,”萧阮道,“我只是没有证据,而刚刚好这种说法,对我最有利。”
要的就是朝中有人生疑,而两宫知他无辜。
明明无辜,却为君分忧,因此背上嫌疑,无论皇帝、太后,还是陆家,包括皇后在内,没有不感激的。
有这份感激在,事情真假,都无关紧要了。
渐渐地,时间推过去,众口铄金,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会越来越趋于相信帝后大婚上的意外是南朝细作所为,也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彻查中,确认他的清白。燕朝上下因此对南朝生出的仇恨,是他乐见其成。
燕朝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他的皇叔。如果燕朝要对南朝采取行动,就一定会考虑他。如果运气够好——当然的,他会有这个运气——陆家会让他有机会进入到军中。他会好好利用他们的感激,或者歉疚。
萧阮凝思太久,十六郎眼珠一转,凑过去问:“你当真……不信天谴?”
“你信?”萧阮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反问。四目一对,若无其事各自错开。萧阮道:“绣衣自尚服局送到陆府,陆皇后穿上绣衣,受金宝玉册,之后进宫成礼,这一路,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如果这当中有意外发生,任何一个阶段都可能会被叫停,而整个流程,又都在众目睽睽之中。
十六郎笑道:“你都打听清楚了。”
“然。”萧阮简洁地回答。
“既然陆家拿到绣衣的时候,没有出错,皇后进宫,也没有出错,那么这个错,到底出在哪里?”十六郎似是自言自语。
第140章 幸灾乐祸
“有个时间点。”萧阮指出,“照常理,陆家自家人不至于自掘坟墓,但是如果尚服局的女官,或者陆家奴婢中有被买通的,或者索性双方都有内贼,绣衣一开始就有问题,也不是全无可能……但是这样,也没有办法保证陆皇后换上绣衣之前,不检查最后一遍。所以最好的时间点,应该是在绣衣上身之前的瞬间,偷梁换柱。”
“但是之后,”萧阮又质疑,“陆皇后还须得受册,登车,进宫,那都是在陆家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那人总不可能把陆家上下都买通。”
“如果是长御、侍中被买通了呢?”
前去迎接皇后的长御和女侍中,是最接近陆靖华的人,如果她们引开陆家人,至少引开陆家人的注意力,全程遮掩皇后背后的血字,运气足够好的话,也不是做不到。
但是设计这样一个局的人,怎么会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运气上?一旦事发,那是灭族之罪。除非——
萧阮微微颔首:“如果太后不怕丢脸的话——”
这世上能够差遣琥珀的人不多。皇后于大婚上出现意外,明面上丢脸的是皇后、是陆家,但是究其实,是整个皇室。萧阮并不认为太后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但是一时间,他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