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233)

作者:绿梅枇杷

内室是专为招待女客辟出来的,收拾得干净素雅,窗边插了支杏花,像是早上刚折的,花瓣上有露水干涸的痕迹。

真是好心思。

许家医馆能有今日规模,要说医术,大约是看着许秋天和日后的许之才,但要说经营,多半是眼前这位的手笔。

领人进了门,上过饮子,许悦之就退了出去,不多时候,安平过来,一五一十跟她回报随遇安的伤势:“……都是有分寸的,没伤到筋骨,随郎君底子也好,歇个十天半月就差不多了。”

嘉语“嗯”了一声。

安平知道她想听什么,继续说道:“随郎君离开崔家,有近三个月了。”

嘉语心里一算,那就是说,他们在宝石山上遇见不久,随遇安就离开了崔家。

“以什么为生?”

“随郎君原小有积蓄,春转夏病了一场,花销不少,原本想找个人家坐馆当先生,急切间却也没找到。没奈何,在这附近摆了个字摊,随郎君自己说,写信,算命,都来的。”

算命……嘉语噗嗤一笑,这人有趣,不知道有没有算到自己今儿个有血光之灾?

“随郎君说他算到了。”安平猜到嘉语在想什么,笑嘻嘻又说道,“不过为了生计,就算是有血光之灾,也不得不来。何况他还算到这一遭有惊无险。”

“都他自己说的?”嘉语问。

她这段时间常去谢家,这是必经之路,但是并没有看到过有这么个字摊儿,也不知道是没有留意还是——

“随郎君之前染病,也是在许家医馆看的,当时手头就有些拮据,用的都是便宜药。”安平说。他抽不开身,能证实的就只有这一点。

“其他呢?”嘉语问。

“小人这就去打听。”安平笑一笑,退了出去。这半年下来,他对这位主子的性情已经摸了个大概。倒不难伺候,就是疑心重了点,但凡遇了事,总想尽其所能,把来龙去脉打探得清楚。

比如之前郑忱翻进疏影园,他们兄弟几个就奉命去摸了他的底细。

后来谢娘子赏春宴上出事,又叫他们去打听席上海味的来源。

当时都暗地里笑话她疑心重,谁知道竟真查出来,原来陆家小娘子、未来的皇后娘娘,竟然是在登门探望过贺兰表姑娘之后起的心,找的海商也是自家常往来的那位。

回来禀报,三娘子只是面沉如水,并不意外的样子。

难道她早知道了?虽然毫无道理:如果早知道了,为什么不阻止呢,她和谢娘子这样要好。

也不知道三娘子想做什么。安平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上次他们查过郑忱,永宁寺塔上就出了个阿难尊者,如今事涉谢娘子……在府里时候就听说三娘子和贺兰表姑娘很不对付,不对,之前是听说三娘子和贺兰表姑娘情同手足,后来不知怎的……大约是贺兰表姑娘和宋王定了婚约之后……大约还是因了宋王吧。还真是……安平词短,只摇头叹息了几声。

——自家主子英明一世,却栽在这上头,让他十分遗憾。

也不知道这位随郎君身上,三娘子又要作什么文章,安平把脱缰的思绪拉回来,想。

……

许秋天诊治完随遇安,指挥仆僮给上过药,吩咐他趴着,自己去见嘉语。

这是他第三次见华阳公主了。

早先听说是平城过来的,到洛阳也有近一年,但是他每每上始平王府把平安脉却没见过。初见反而是在陆家。虽然出面理事的是陆、谢两位夫人,但是屏后少女镇定自若的声音,还是让他印象深刻。

第二次又是半夏来请。

那是在谢家病急乱投,另请高明之后。要谢家人来,他是不应的。但来的是半夏,请人的是华阳公主。华阳公主开口说的也不是医事,而是问:“令孙良才美质,许大夫就打算让他这么荒置下去吗?”

怎么好算荒置,他想。他的小孙儿打小就养在他跟前,会说话起就会辨认药材,会走路起就会抓药,开方子比几个年长的师兄都强。他原本就打算着传衣钵给他,指着他光大许家门楣。

但是显然华阳公主并不这么想。她问:“许大夫就没想过令孙进国子监?”

许秋天当时哆嗦了一下——他相信换个人听了这句话,也会忍不住哆嗦:能进国子监的,父兄至少五品往上。

行医或可糊口,地位始终不高。汉末时候华佗就因为医者地位低下而耿耿于怀,魏武王的御用医生尚且不过如此,而况其他。

许秋天不敢自比华佗,生平也见过达官贵人,救过达官贵人。但是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就是技工、乐师、歌舞伎之流。

所以华阳公主肯开这个口,是他求之不得。至于被谢家打脸这种事,哪里比得上子孙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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