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211)
陆靖华执她的手,只恨自己嘴笨,说不出什么道理,反倒要贺兰袖安慰她:“我前儿闹的笑话,妹妹也听说了?”
陆靖华点点头,又赶忙摇头:“才不是笑话!”
贺兰袖微微一笑:“我当时所问,确实就是当时所想,诚心求教,虽然大师没有能够给我一个答复,但是谢娘子能够代为回答,我也是喜欢的——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不敢说追效前贤,这点气度还有。”
能有这样的气度可不容易,陆靖华想。
从前传言始平王府的三娘子性情不好,让人敬而远之,虽然见面之后,并不如此,但是谁知道呢,也许就是贺兰袖的不离不弃,才让三娘子改了孤拐偏僻的性子。天可怜见,如今为了宋王……皇家的赐婚,以三娘子的身份,也许还有抗争的余地,贺兰袖一个孤女,能有什么法子?
心里越发为贺兰袖打抱不平。
贺兰袖察言观色——陆靖华为人有侠气,好怜贫惜弱,她是知道的——只笑吟吟道:“你好事将近,难得还能出来一趟,日后……可就多有不便了。刚巧,昨儿三娘窗外那株樱花开了,我们去看看罢。”
樱花花开繁密,几不见叶,洛阳城里贵人多爱牡丹,但是樱花也很受欢迎,只是通常所植,或粉或白,嘉语窗前那树,却是难得的绿樱,花开如雪,偏又染了极浅极浅的粉绿,仰头看时,整个天色都明丽起来。
陆家并非没有底气,比起始平王早年落魄,陆家好歹一直架子不倒,只是……陆靖华并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宠爱,哪怕她有皇后之份,也没有过一个人,将天下的珍宝捧到她面前,任她不屑一顾。
“那时候我和三娘还在平城,”贺兰袖一面走,一面说,“姨父在洛阳安了家,虽然没有接我们过来,但是这院子,是一早就置好的,你看这树,这花,还有屋里摆设,仆妇侍婢,每日洒扫。”
陆靖华微微侧脸,想,都是为三娘子准备的,花,树,院子,摆设,仆妇侍婢,她如今是公主了,那贺兰袖呢?她与她一起长大,情逾骨肉,就活该鞍前马后,殷勤得像个侍婢?难为她宠辱不惊。
忽然斜地飞出个小丫头来,一头撞到陆靖华身上。
陆靖华被撞了个趔趄,贺兰袖大惊,赶忙扶住。身边瑞香上前一步,怒声斥道:“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
小丫头惊魂未定,也不敢抬眼,只管磕头不止:“娘子饶命、娘子饶命——”
陆靖华看清楚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瘦骨伶仃,怕得可怜,心道始平王府也没有虐待下人的名声,哪里就怕到这个地步了。方要摆手说“罢了”,瑞香已经抢先开口:“还不快向陆娘子赔罪!”
“陆娘子?”磕头不止的小丫头嘀咕了一声,十足迷惑,大约是想不明白,自家哪里来的陆娘子。
瑞香趾高气昂道:“陆娘子可是要做皇后的!”
这等张扬,要换个人说,陆靖华也不会喜欢,但既是贺兰袖的婢子,先就存了一份好意,想她们主婢在王府处境艰难,难得来个贵客,虽然略有些忘形,但是这个得意既从她而起,也就不觉刺耳了。
那小丫头反应却奇怪。她飞快地抬头扫了一眼,像是大大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表姑娘。”全没了方才的诚惶诚恐,斜着眼睛打量陆靖华,“不是说,皇后姓谢吗?”
瑞香叉腰要与她分说个明白,贺兰袖却只柔声道:“瑞香,我和陆娘子看完樱花就要回去了,你先回房备下小食。”
瑞香怒气未消,到底福一福身,不情不愿去了。
贺兰袖这才轻声细语对小丫头说:“没事了,你下去吧。”
小丫头哼了一声:“又哪里来外三道的陆娘子,真把自己当正经主子了!”也不行礼,扬长而去。
陆靖华脸色直发白。贺兰袖忙安抚道:“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听风就是雨,陆妹妹看在我的份上,莫要往心里去。”
陆靖华不语,良久,方才叹了口气:“太后的话,我也听说了。”
“太后……”贺兰袖一时语塞。也许是在懊恼传言太广,论理,不该让她听都这等话,也有可能是在斟酌用词,到底顾忌太后身份贵重,最终只道,“都是蝼蚁之人乱嚼舌根,妹妹何须在意。”
“不,我听得真真儿的,祖母和婶娘闲话,太后是真真的说了这话,母亲还为了这个和祖母怄了一场气,”陆靖华固执地说,“太后说,早该定下谢娘子。”手里绞着丝帕,已经不成样子。
这些话,在她心里已经藏了好些天,只恨没人说,也没地儿说。她还须得硬撑出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维系表面的喜气洋洋。尤其不能让母亲察觉,母亲原本就很担心,也很忧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