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208)
这话说得粗俗,意思却明白。嘉语心里一动,贺兰袖在通天塔上吐血之后,被扶下去歇着,连午膳都没有出席,但是听郑夫人这意思,如今又在大出风头——她能在什么地方大出风头?
风头要出给太后看,那自然只有讲经筵了。嘉语倒不知道,她的这个好表姐还精通佛理。她有点懊悔没去听讲经——早该想到,贺兰袖不会善罢甘休。只是这时候,苦于脱身不得。
忽然一阵脚步声,吵嚷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又裹挟往前,纷纷扰扰,细听时,像是有人在叫:“落水了!”
“……有人落水了!”
花丛边上私话的郑家母女被惊动,郑笑薇抓住一个匆匆过去的婢子问:“出什么事了?”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婢子跑得满头大汗,喘息不止,“我听说有人落水了,我……”话没完,被身边同伴推了一把:“快跟上……去、去看看,别是咱们家的姑娘!”婢子马马虎虎行了一礼,匆匆又去了。
这么一闹,郑家母女也不便再私话,相携离去。又过得片刻,有个穿素色裙子的婢子悄然前来,左顾右盼,低声叫道:“姑娘、姑娘?”
良久,没有人应答,也没有人现身。
难道姑娘不在这里了?还是她记错了地方?半夏几乎要急起来,才听得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你、你进来,扶我一把!”原来是坐得久了,血气不通,竟不能一站而起。半夏大喜,忙过去扶了嘉语起身。
却听嘉语道:“走,我们听经去。”
“可是——”半夏回头瞧了一眼。她从厢房里取来的坐具、披帛、酒水和果子,还放在草丛里呢。
嘉语歪头看了她片刻,忽而笑道:“没有人落水,对不对?”
半夏微怔,随即应道:“……是,姑娘明鉴。”
她早就取了东西来,只是瞧着郑家母女私话,担心姑娘就在附近,不敢贸然打扰,所以假作仓皇,说有人落水,引人经过,惊走郑家母女。她这样胆大妄为,也不知道姑娘喜不喜欢。
待听到嘉语缓缓道:“好、很好。”这才放了心。
身边有半夏与连翘这样的人才,嘉语想,始平王妃这个继母实在也不算亏待她了。是她从前不懂事。她顺着半夏的目光往草丛遮蔽处看了一眼,安抚道:“东西不要紧,我们先去听讲经。”
半夏虽然不清楚嘉语怎么忽然又想听经了,不过那于她,总算是一件好事——她也跟着府中主子信佛。
……
讲经筵极是盛大,贵人分男女,按尊卑依次围绕经坛四周,步障相隔,轻绡锦绣四十里。嘉语都来不及惊叹奢华。坛上高僧,身着袈裟,盘腿坐于莲座上,正面对一名鹅黄色裙装少女的诘问。
“那不是表姑娘吗。”半夏惊呼,嘉语默然不语,果然……是。
少女声音轻柔,只因了经坛的特殊设置,虽隔得远,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何况满座无声。嘉语一面听,一面步入到步障之内。嘉言正百无聊赖,看到嘉语,精神一振,叫道:“阿姐!”声音虽然不大,也惹得帐中人人侧目。
嘉语觉察到有人冲她笑,顺着目光去,看见谢云然,一时大喜。先上前见过太后,太后只管听台上辩经,也无暇应她,只摆摆手。又见过始平王妃,嘉言要拉她同坐,嘉语低声道:“我有事要问谢姐姐。”
嘉言虽然不喜,也只得放过她——她是不可能离了王妃与太后的。
嘉语退到谢云然身边,低声问谢云然:“我表姐她……她都在上头说了些什么?”
谢云然闻言失笑:“三娘子对佛经也有兴趣?”
“没有。”嘉语断然否认。
——让她听几个有趣的佛经故事,欣赏一下寺庙里壁画上的菩萨尊者尚可,要她抄几卷佛经也能应付,但是要她读懂那一串儿一串儿千奇百怪菩萨尊者的名字,那可真是强人所难了。
谢云然抿嘴笑道:“我瞧着也是。”如果她真对佛经有兴趣,在宝光寺里就不是那么一副闲得发慌的模样了。
又见嘉语双目灼灼看定自己,只得小声说给她听:“你来之前,定逸大师正说到大般涅槃经经卷第四十,说的是众生从业而有果报,一者现报,二者生报,三者后报,贫穷巨富,根具不具,是业各异。”
虽谢家素日所习,多近儒近道,但是似谢云然博览群书,即便说到佛经,也信手拈来,毫不为难。
这段经文说的是因果报应有三种,一种今世报,一种来生报,还有一种,需要二三生,十百千生之后,方才有所报应。
嘉语是听过这段,忍不住吐槽说:“现世报也就罢了,生报有何用,更别说后报,三生之后,谁还记得我是谁,谁是我,谁有恩有情,谁有仇有怨,谁又负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