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92)
嘉语沉吟片刻,却问:“当真……一个理由也找不到?”
“公主是盼着我找到吗?”这句话,就近乎调笑了。
还真是……轻佻风流啊。嘉语攥了一口老血,没喷出来,只伸手,在他眼前一晃,“你认得这个吗?”
郑忱漫不经心瞟了一眼:“公主的东西,我怎么会认得。”
看来消息还真不是他递出去的,嘉语这才放了心,说道:“这不是我的东西,是李夫人赠与我的。”
听到“李夫人”三个字,郑忱眉目一动。嘉语自见到他开始,就知道此人绝色,初见装腔作势,再见贪生怕死,到这时候,方才隐隐透出半分凝重,那就仿佛是哑光的瓷器,上了一层釉彩。
“那我可以走了?”郑忱忽然问。
咦,这会儿,反倒不打永宁寺塔的主意了。嘉语心里诧异,却道:“李夫人说,郑家,你回不去了。”
“知道了。”郑忱应道。举起手,锁链哗啦啦一阵响,“公主能帮我去掉吗?”
嘉语犹豫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该把荒野旅人与最后一滴蜜的故事转述给他听——她看得出他斗志全失。
“宜阳王叔的人还在外头。”嘉语说。
“不关公主的事,”郑忱说,“公主放了我就好。”他说话忽然简洁了许多,之前的油嘴滑舌,像是一阵风,就全刮了个干干净净。
嘉语摇头道:“……我答应过李夫人。”
郑忱冷笑一声:“她一个寡妇,还能管到我头上来了。”
“郑公子!”嘉语微提高了声音。
外间传来茯苓担忧的声音:“姑娘?”
“没事。”嘉语应道。
屋里陷入到沉默中。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嘉语想,这个人怎么看,节操对他都是个传说,一会儿是宜阳王的妾室,一会儿是堂妹郑笑薇,一会儿又是李夫人,这会儿倒又硬气了——他硬气什么!
郑忱微舒了口气:“公主见谅,我……失态了。”
“无妨,”嘉语决定大度一把,看在俊男美女的份上,这么狗血的大戏,多少年都碰不上一回,“郑公子明儿还去永宁寺么?”
“去的。”郑忱说。
“那好,一会儿我让茯苓把安平的衣裳给你送过去,”嘉语犹豫了一会儿,“你也知道是太后面前,不要闹出事来。”
“我有分寸。”他抬头看了嘉语一眼,眸光隐约恳求的神气,却欲言又止。
他真是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嘉语心里想。
“还有事?”
郑忱的睫毛又低下去,眸光闪烁:“我能不能……求公主一件事?”
嘉语扶额:她就不该多嘴。
“不会让公主为难。”郑忱又补充。
“你说。”
“公主能不能答应我,忘掉……她。”郑忱语声忽然就艰涩起来,“就当是没有见过她。就当她没有来过……她原本就不该来。”
“谁?”话出口,嘉语又反应过来,“李夫人?”
郑忱点头。
他不想提起她,嘉语想,也许是不想在外人面前提起?一个人不愿意提起另外一个人,也许是厌恶,怕她的名字脏了他的嘴;也许是过于珍视,珍视到不愿意轻率诉诸于言语。或者是不愿意连累她的名声。
“我会报答公主的,”郑忱说,“请公主……务必答应我。”
“我答应你。”嘉语说。
郑忱抬头看了她一会儿,大约是想知道这个承诺的分量。许久,忽然问道:“公主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嘉语摇头说:“没有。”停了停,又道,“明儿郑公子就可以离开了。我没有见过郑公子,郑公子也没有见过我。日后郑公子要有为难之处,不妨去找我哥哥,我哥哥……也许会留在洛阳做羽林郎。”
从没见过,是暗示郑忱把桃林中的事一发都抹了去。
同时也拒绝了他“日后报答”的许诺——她得了李夫人的钥匙,已经是两清了。她是个公平的人。只是从郑忱对李夫人的态度上,觉得这人尚有可取之处……虽然她还是搞不清楚郑家一团糟的关系。
始平王的世子,当然不会是一个普通的羽林郎,郑忱想。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机会这种东西,不是每天都有。有人穷其一生,连影子都碰不到。是,他是荥阳郑家子,父兄皆出仕,听起来简直光鲜漂亮,如果不仔细想,他的父亲与兄长离洛阳有多远的话。
荥阳郑氏有九房,子弟无数,他算什么,恩荫也轮不到他。
“我来洛阳,有五年了。”他轻轻地说。
轻而易举,戳穿了他自己的谎言。有些谎言不细想,连自己都能骗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就如同他不清楚他哪里打动了这个斤斤计较的华阳公主,“如果是五年前,公主见到的,不会是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