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69)
嘉语笑了起来。这世上果然要最懂你的人,才伤你最深。在这点上,就连萧阮,也没有达到过贺兰袖的高度。
嘉语换了一个坐姿。
她一动,元景昊如临大敌,却不是攻击的准备,只是防守,以肉身承受她的出手——无论她将出手的是刀还是剑。当然嘉语没有出手,她手里什么都没有,她只是笑吟吟看着贺兰说:“表姐好走。”
元景昊瞪了她一眼。
南烛很快就到了。贺兰袖眼望着嘉语,扶着南烛的手,颤巍巍起身,一步一步走下车,帘子落下,终于再看不见了,但是帘子外头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传进来。
“姨父……”
“表哥……”
都停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上,她没说“怕”,但是举止之间,没有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不是在描述她的惊惶。
元景昊叹了口气,吩咐道:“昭熙,你上车陪着阿袖。”
“哥哥!”嘉语的声音却又传了出来,“你进来!我害怕!”
元景昊:……
元景昊也不知道嘉语今儿是怎么了,好吧他从来没有搞清楚过女儿是怎么回事,那可比打仗要费劲多了。他尽他所有,给她最好的,但是……好吧,元景昊无可奈何地想,他还能怎么办。
元景昊柔声道:“阿袖,你先进车里去,三儿她……让昭熙好好劝劝就好了。”
昭熙:……
他怎么会有这么个无原则无底线的爹!昭熙悻悻地想。比起三娘的胡搅蛮缠,明显善解人意的阿袖要好对付得多。只是……好吧,他得承认他也很想知道三娘到底怎么了。是她自己不要的宋王,阿袖心疼她才委屈自己……怎么她又恼了呢。明明在信都时候,看起来已经懂事很多……
车轮再次滚起来的时候,昭熙已经在车厢里审问妹妹:“好好的和阿袖动什么手!”
嘉语看着哥哥的脸,真好,他还活着,他和父亲都还活着,阿言也是……她才不信贺兰那些鬼话,让她和萧阮都见鬼去吧!
在之前……她一度想过,前世所经历的,会不会是一场梦,会因为隔得越久,记忆越模糊,就越轻描淡写得像一场梦。她偶尔可以侥幸以为一切不曾发生过。但是贺兰袖终于承认,是的,都发生过的,最后她赢了,她做了萧阮的皇后。于是从前所有,忽然又都到眼前,触手可及,鲜血淋漓。
真真切切都发生过,真真切切……不能再来一遍。
“三娘!”昭熙几乎是恼怒了,“我问你话!”好歹他是做哥哥的,她就不能给点面子吗,昭熙怨念地想。
“哥哥怎么就知道,是我刺伤的表姐?”嘉语慢条斯理地说。
“怎么就不是了!”昭熙道,“这车里就你们两个,连服侍的婢子都被你赶走了,不是你难道——”
话至于此,猛地收住。他是学过兵法的。三十六计烂熟于心,苦肉计这条,自然也是知道的。但知道是一回事,轮到自己亲人身上,阿袖与三娘……下意识里,昭熙觉得,还是阿袖要靠谱一点。
——贺兰袖要利用的,也正是这一点。她历年来积累的好口碑,并非嘉语一时半刻可以扭转。
嘉语道:“之前,哥哥还埋怨过我,说阿言出事,宫中自有太后、王妃做主,轮不到我逞强出头。”
“难道不是吗。”
“是!当然是。哥哥教训得对,但是我……我何尝想过要出这个头。”嘉语微叹了口气,其实到这时候,她也有些懊悔。在信都她怕吓到昭熙,没有详说,也就没有机会在昭熙心中种下对贺兰袖的疑心,“……也就是被于贼搜到披帛中夹带,是太后亲笔,写的“黄泉见母”四个字。”
事关后宫秘辛,嘉语压低了声音。
昭熙惊得眼睛都瞪圆了:要命!他上次盘问,被她轻描淡写糊弄过去,还以为永巷门那里有惊无险,谁知道……后来崔七娘私奔,她被周乐带回来,自己还在父亲面前帮她圆谎,可真是……
“你真是胆大妄为!”昭熙恶狠狠剜了嘉语一眼,“不罚你禁足,真是太便宜你了!”
——可怜他贫瘠的想象力,对妹子最大的惩罚也不过是禁足。
“太后并没有写过这个。”
“什么!”昭熙觉得自己又被雷劈了一下。
“太后没有写过,也没有交给过我任何东西,哥哥你想想,太后是有分寸的,她是陛下生母,没有人敢冒着往死里开罪陛下的风险对她下手。只要人活着,来日方长,机会总有。既然如此,何必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她又不傻,我要出了事,母亲怎么和父亲交代?”
“你是说,”昭熙总算理出了头绪,“有人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