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50)
她觉得有一团火在胸口烧,烧得整个人苦闷难当——如果七娘不愿意下嫁独孤如愿,为什么不早说?
也许是没有机会,也许是说了也没有人理会,也许……
“姑娘要往哪里去?”嘉语翻身上马,姜娘拉住了辔头。
“我……”嘉语飞起一鞭,姜娘吃痛松手,骏马冲了出去,老远,才听到嘉语的声音被风吹过来:“去找七娘子。”
嘉语的骑射比这时候的嘉言略强。那须得归功于后来周乐的督促。但是要真刀真枪干起来,也还是不堪一击。
只是这时候血勇上头,哪里想得这么周全。
风呼呼在耳畔响。
不知道跑了多久,路渐渐偏荒。寒冬的萧瑟,要到荒郊野外才尤为惊心,看不到一丝绿色,也看不到人,远远狼嘷,一声,接一声。嘉语勒住马,四下里都是荒山,树枝光秃秃的,交错纵横,或直挺挺刺向苍穹。
天色由惨青渐渐转为乌蓝。
“小娘子哪里去!”一声粗喝从高处传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稚气未脱,身量却长,蹲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远远瞧着像是只大鸟。也许是秃鹫。
嘉语定定神,扬声道:“郎君有礼!”
那少年料不到这般客气,嗤笑一声:“小娘子有礼!”调子上扬,是个调戏的口气。
嘉语只当没听出来,但问:“敢问郎君,可看到有人带了新妇骑马从这里过?”
——她也想过,也许劫匪会在半路上让七娘换过衣裳,但是转念一想,她追得仓促,他们逃得也未必从容。七娘的嫁衣样式繁琐,没有婢子帮忙,不是一时半会儿脱得掉。所以方侥幸有此一问。
那少年瞧她年纪甚小,圆溜溜一双杏眼睁得老大,却是黑白分明的好看。他原是想,不管谁来,今儿总能痛痛快快打上一场,谁知道最先赶来却是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这可叫他怎么下手?
当下挠了挠头,“哎”了一声,磕磕绊绊道:“此、此路是我开……此、此树、呔!不管什么树了,反正先留下买路钱!”
顺口溜都念不好也好意思出来打劫!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公子淘气——这少年举止虽然荒唐,衣裳料子却不差,暮色里一口白牙也亮得晃眼。嘉语虽然说不上多有眼光,还是看得出,这少年不是专业打劫的。
一勒缰绳,就要从树下过。
“小娘子止步!”那少年猛地一喝,手里就多了一把弹弓。瞄准马蹄前方寸之地:“小娘子但前行一步,莫怪我刀枪无眼!”
嘉语:……
好想纠正他手里拿的只是把打鸟的弹弓!
心头却疑云大起:难道他就是劫走崔七娘的人?可是年岁、举止,怎么都对不上——能得崔七娘倾心的……会是这么个小家伙?莫非是……同伙?
敢从崔家劫人,又能把人从崔家劫走,即便在操办婚礼的兵荒马乱中,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嘉语再仔细看了少年一眼,索性松了缰绳,诈道:“七娘子可没和我说过,这半道上,还有人等着打劫。”
“什么七娘子八娘子,小娘子这话,我却不懂。”
少年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犯了嘀咕,不知道这个古怪的小娘子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见到拿刀拿枪打劫的,不该吓得瑟瑟发抖吗,怎么这个小娘子,镇定得就和在自个儿家里一样?
又听她笑道:“郎君会吹笛子吗?”
“什么?”
“……要不要听我吹一曲?”嘉语从袖中取出金笛,那金子成色甚好,便是在深灰的暮色里,也还闪闪发光。
这笛子是兄长爱物,少年一眼就认出来了。
第97章 生死豪赌
嘉语眼睛盯住他,缓缓将笛子举到唇边,吹出第一个音符。
同样是《子衿》,先前欢快如山间流泉,这时候吹来,却哀怨楚楚。暮云重重,风把声音送出去,远远近近,群山应和。
不会太远。嘉语在心里计算过,实则虚之,这少年守在这里,正正好伪造一个“阻挡追兵,让七娘有机会走远”的假象。如果她是七娘,是绝不会走的:荒山野外,女子娇弱,能走多远?——之前她和萧阮面对的只是于瑾一个人,尚且选择留而不是走,就是这个缘故。
那少年终究不傻,虽然不知道她吹的曲子有什么蹊跷,却也知道不妥,当时厉声喝止:“停下、停下!不要再吹了!”
嘉语果然依言停了,却偏头问:“我吹得不好吗?”
就是吹得太好了才麻烦!少年知道这个小娘子多半是看穿了自己身份,索性不与她磨嘴皮子,长眉一敛,凶神恶煞喝斥:“滚!给我滚远些!否则休怪我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