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27)

作者:绿梅枇杷

忽然萧阮有了动静,低低的,像是在恳求:“水……”

嘉语抓起水囊,摇一摇,水剩得不多了。

又去摇萧阮:“醒醒……你醒醒!”

萧阮惺忪张眼,神智虽然还不十分清楚,却十分乖顺,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倦极,又昏睡过去。这样虚弱的萧阮,嘉语也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果她丢下他不管,他大概是真的会死在这里吧。

一念及此,嘉语怔住——如果他死了、如果萧阮死了,燕朝是不是可以不分裂?她是不是可以一劳永逸解决国破家亡的危机?父兄可以不死,国可以不亡,所有她身边的人,可以不必流离失所?

那当然不是真的——他是燕朝四分五裂的原因之一,不是全部。

即便如此,这个念头仍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以至于嘉语不由自主伸手向匕首。匕首冰凉。他就在这里,她爱过的人,最后杀了她的人,就在这里,只要她动手,只要她手指一动……这个曾经君临天下的男子,就再没有机会。

秋天清晨的风,秋天清晨的阳光,冷冷落在指尖。

“……水。”那人呢喃,像是想要翻个身,但是气力不继,他将脸埋在手肘里,低低地念道,“……嘉语。”两个字如是之轻,以至于嘉语以为自己幻听。他一直唤她三娘子,三娘,前世今生。他是几时,知道了她的名字?

也许是她告诉过他?那么他是几时,记下了她的名字?

是了,昨儿晚上,于璎雪搬起石头要砸她的时候,恍惚有人惊叫,就喊的嘉语。那人还说:“……我来罢。别、别脏了手。”

握住匕首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这一切还没有发生——无论他将会做什么,无论她来不来得及阻止,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国没有破,家没有亡,父兄都还好好活着,她还有机会与他毫无瓜葛。终究是他救了她,如果不是她,他不会在这里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便纵使他他日十恶不赦,人人尽可得而诛之,那也不是她今日能杀的。

她不是君子,也知道人之在世,该求个无愧于心。

嘉语长叹了口气,把干粮和水放在萧阮手边,给他盖好衣物,用匕首在地上划写:“我去找大夫。”想想,匕首也留在萧阮袖中。方才起身束发,幸而琥珀备下的衣物里有男装,方便她装扮。

她昨夜睡得安稳,这时候精神已经恢复大半,唯有肩上伤势未愈,使不上力,眼下却顾不得。

举目四望,周遭荒凉,不见人烟。

嘉语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好,只拣了与于瑾相反的方向,一路走,一路找,足足走了有两个时辰,方才看到人影,却是个极小的村子。

这村落地方偏僻,少见外人,嘉语这样光鲜俊俏的人物,村里老老少少更是头一次看到,惊叹有之,好奇有之,小孩子和妇人站得远远的,指指点点,个别胆大拾起石子掷过来,嘉语被吓了一跳。

“都散了散了散了!小兔崽子,也不怕惊到贵人!”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年轻男子,满面油光,三言两语驱散了围观的孩子和妇人,一步三摇到嘉语面前,像模像样作了个揖:“这位小郎……”

嘉语退了一步。

她虽然没有遭遇,也听说过,天下大乱时候多少王孙公子,世家子弟流落。恍惚还记得是哪本笔记里提及,百年前永嘉之乱,晋室南渡,清河公主为人所掳,辗转变卖为奴。眼下这等荒僻村落里,要是一棒子敲昏了她……

终究防人之心不可无。

因沉下面孔,并不还礼,反是微抬起下巴,冷冷喝问:“里长呢,叫你们里长来见我!”

燕朝实行三长制,五家为邻,设邻长,五邻为里,设里长,五里为党,设党长。三长直属州郡,征收租调,征发兵役徭役,对于地面情况,最为熟稔——这些嘉语也是后来听周乐说的。

她毕竟养尊处优,气势摆出来还是很能唬到人。那男子一时被震住,小心翼翼问:“小、小郎……找我们里长有事?”

嘉语斜睨他:“自然有事。”

“可、可……”男子咽了一口唾沫,“可是小人该怎么去和里长说?”

嘉语道:“我家主人是始平王的公子,你就和你们里长说,始平王的公子有请。”

就是个跑腿的,摆什么臭架子,男子在心里狠呸了几声。他见识少,也不知道始平王什么人物,不过既然称王,那多半是他惹不起。不过惹不起的人远在天边,这丫头却是不知好歹撞到了他眼前……一时眼睛只管滴溜溜打量,口中道:“这农忙时节,怕是里长也不得空见我。”

嘉语哪里知道这些龌龊心思,只能硬着头皮冷笑:“你不去,自有人去。”——话这么说,真要她找其他人,却也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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