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262)
“就周昕做的那些事他该死!”
“他该不该死我不知道,”崔七娘冷笑,“我只知道,皇后娘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也无非是自个儿做了初一,便不容人做十五——皇后还记得当初信都李娘子么?”
李娘子——嘉语一愕。
“李娘子不是世家贵女?我九兄不是世家公子?那么在皇后眼中,天下人算什么?国法又算什么?”她明知道这些话会让皇后暴怒,但是如果她儿子就要死了,她还顾及这些做什么,“我儿是坏了阿照清白,那李琇呢——三娘子,华阳公主,皇后娘娘,你就这么问心无愧吗?”
殿中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出声。
侍婢宫人面面相觑:永昌王太妃敢顶撞皇后——多少年了,这宫里竟然有人敢顶撞皇后了——皇帝还没这胆子呢。
且这陈年旧事,帝后秘辛,可是她们能听的?不知道多少人心生惊恐。
许久,方才听到皇后淡淡地说:“我没有坏李娘子的清白。”
“你坏了她的名声!”
“我没有!李娘子嫁娶不如意,是她受了惊吓,也是李家心中有鬼,并不是我的缘故。令兄崔九郎助纣为虐,我杀了他,我问心无愧;李娘子因为崔九的死怀恨在心,迁怒于五叔,那是我行事不谨。但是这件事,二婶……你原不该知情。”
恍惚有一丝儿尘埃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掉下来。她从李时口中听到李琇的遗言,她恨的是她,却最后害了周昂。
“……我从不让佳人抛头露面,尤其是李娘子可能出现的地方。我一直在想,到底哪里出了错,让她知道了真相——我没有想到是你。”
所谓因果。
她在那个瞬间明白崔七娘的恐惧。
“……便是如此,”她说道,“周昕做错了事,他该为之付出代价。”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元三娘?”崔七娘斜着眼睛看这个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女人,“你付出了什么代价?你是公主、长公主、元皇后——死的是五郎、死的是我夫君和儿子——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为什么二婶会认为,二叔和五叔的死,豆奴的死,就都只是你一个人的代价?我和周郎就不伤心吗?”
“可是你如今,却要用他们儿子侄子的命,去讨好一个小丫头片子,”崔七娘悲从中来,“三娘子,我知道他是做错了,我知道他无耻他混蛋他不是东西,但是我有什么法子……我有什么法子……他爹死得早,他五叔也死了,六叔常年在外为官,没有人教他,是我教得不好,都是我的错,我的罪,我情愿为他顶罪——”
她在那个瞬间明白周乾的死,他不得不死,他是用命换他们母子——如今轮到她。她的孩子还年轻,还有无限可能,即便没有,那也是周乾留给她的骨血,她要为他保住他,就像当初……崔七娘恍惚起来,当初——
他们都还在信都,那个少年人在暮色里,她知道他门第不如她,前程难料。但是她喜欢他,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欢过他。
“拉住她、拉住她!”嘉语大声叫道。
侍婢一拥而上,将崔七娘死死按住。崔七娘惨然道:“三娘子,你拦得我一时,难道还拦得住我一世?”
“我不是要拦你。”嘉语道,“我是要告诉你,即便你当真死在这里,至多不过我给你披麻戴孝!我不会因此赦免永昌王——他犯的错,只能他自己了结。”
“言尽于此——来人,送永昌王太妃出宫!”
崔七娘被侍婢押着往外走,一步一步,她知道她完了,周昕也完了,整个永昌王府都完了。绝望如夜色笼住她。
就要走出温室殿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一个低低的声音说:“我以后不会再见你了。”
理当如此,崔七娘想,她知道了李琇的真相,又怎么还会见她。
“……周昕的命,我会替你保住。”
这是崔七娘此生,听到皇后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十四
袁照再次回到青云寺,在半年以后。
如今满城都在传“宜都王荒寺梦公主”的佳话,青云寺顺势就成了京都名寺,当初她和萧珏的墨迹已经轻纱龛笼,就仿佛无上珍宝。
有无数文人墨客猜她的字,但是谁也没有猜出来。
她即将离开长安,启程金陵。她没有等到袁瞬来京——皇帝下旨,任命周昉为冀州刺史,就地任职。
袁湛受封侯爵。
皇后问她:“……可以了吗?”
这是一场交易——她予她恩惠,换周昕的命。她不知道嘉语与崔七娘的对峙,也不知道她从何知晓这些内幕——那像是理所应当:坐在那个位置上,理所应当。她低头说:“愿我走后,陛下善待我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