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254)
那场疲倦席卷了整个秋天,叶子从很高很高的树上掉下来,铺陈得到处都是。树枝和天空同样苍凉。
有个女孩儿从墙上探出头来:“喂!”
袁照没有理会。
一粒石子被掷到她脚下,还是那个声音:“喂!”
袁照转身往屋里走。
女孩儿一激动,从墙上掉了下来。
袁照:……
“你倒是扶我一把呀!”女孩儿叫道。
袁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有动。女孩儿于是唉声叹气爬了起来:“你也是犯了错被发配到这里来的吗?”
“我没犯错。”袁照说。
女孩儿拍手笑道:“说话了说话了!我还当来了个哑巴呢——她们都这么说,说这屋里住了个美人儿,就是哑了,怪可惜的。”
“我叫善钟,你呢?”
“阿照。”
这个女孩儿很活泼,像她从前。
袁照没有问过善钟犯了什么错,都是她自个儿说的。
“圣人……圣人你知道吧,看上我了,要我做他的妃子,我不乐意……”
“为什么不乐意啊?圣人很难看吗?”夜来问。她给她们送柿子过来,柿子红得很好,一只一只像火里淬出来的。
周昉很照顾姑娘,就是不便现身——怕姑娘难过。每次都送了东西就走。有时候是钱财,也有时候是信都阖家平安的消息。
然而即便是这么好的周三郎,也不会带她们回信都,也不会给她们捎信。
夜来有时候害怕,怕他们会把姑娘关到死——也许大姑娘过来就好了,也许安城王哪天会想起姑娘就好了,也许。
然而没有,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善钟那个小娘子倒是很讨人喜欢,她多少让她觉得眼熟,这时候拿了柿子,得意洋洋道:“才不!圣人很好看的。”
“那为什么不乐意啊?”
“老了。”善钟的眼皮耷拉下来。
夜来哈哈大笑,觉得善钟也是个人才——吹牛吹到圣人头上去了。
“你不信我?”善钟很是会察言观色,登时就气起来,气得吃了两只柿子,又原地绕了几圈,才想要爆个大秘密唬这主仆一跳,忽然墙上有人朝她招手,立刻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冲墙上喊:“鬼鬼祟祟作什么?”
那婢子不敢出声,只奋力比划,来回比划好几次,善钟还是一头雾水,婢子无可奈何,只得把手放在嘴边嘘声作口型。
“你倒是出声呀!”善钟不耐烦。
“尚书令——”
善钟背都绷直了,慌慌张张抓着夜来在她衣上擦了两把,慌慌张张道:“不行我得走了,我阿舅来了……”
袁照偏头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夜来,给善钟娘子搬梯子来!”
她想善钟说的也许是真的,她也许真的在宫里住过,真的差点被皇帝纳为妃子,也真的喊皇后“姑姑”——“只知道是族亲,不知道远近。”她这么说。如果在从前,得到这样的女伴,足以让她欣喜若狂。
但是如今,她只觉得疲倦。
她总做噩梦,在深夜里醒来,就再也睡不着。
从侧门出去,有个小小的侧殿,破败得像个废墟,连壁画都没有完工,刷笔堆积在地上,颜料早就凝固了。
笔浸在溪水里,颜色一丝一丝从笔尖渗出来。
她不擅画,她只会写字;她不敢写出来,枯的墨迹在尘埃覆蔽的寺壁上凝固。
“好字。”有人的声音。是个年轻的男子。
袁照的肢体僵住。
“我不是恶人。”那人说。
他捡起地上的笔,在另一头画起来。袁照不知道他画的什么,次日来看,疏淡的线条,勾勒出飞天吹笛。
袁照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夜来说:“画得真好看!”她看不懂她们姑娘的字,一个一个瘦骨嶙峋,凶神恶煞,也不知道写的什么,这画却是生动至极。
那人每晚都来,自带了水笔。一个写,一个画,也不说话。
袁照没有转头去看过他的脸,火光和月光交织,在寺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隐约可见清丽流畅的轮廓。壁画十分繁丽,用色大胆而细腻。
渐渐成形,满壁飞天,有吹笛,弹琵琶,驻足回望……衣袂飘飘,如行云流水。
有时候带酒囊来,递给她,她没有接,他便收回去,自个儿喝了。
七
袁照和善钟下棋。
善钟棋下得颇有灵气,就是没打过棋谱,对弈经验不多,十局里总有八局要输。便十分懊恼,抓了一把杏脯就茶喝。
“茶叶不错。”
“南方人喝的东西。”善钟不以为然。
袁照的目光顺下来,落在她的衣袖上,花团锦簇,章彩奇丽。问:“今年新出的纹样么?”
“也许是罢,”善钟说,“我瞧着这一对儿小马玲珑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