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137)

作者:绿梅枇杷

“我和大将军的事,就不必你们多话了。”嘉语打断他。她知道他们会说什么。天底下能管到她的人都在洛阳,眼前这些人,也就能与她啰嗦几句罢了。

“可是——”

“我给皇兄写了信,要有个万一,皇兄会知道是我的意思,不会降罪于你们。”

“公主!”帐中人一时都惊而失色:这位分明是打算好了不活了!

“公主答应过我不寻死!”周琛叫道。

“我没有寻死,我也不想死。”嘉语看了他一眼,“谢将军领军回京,连二郎一起带回去吧,还有彭将军。长安新败,暂时无力再来,留了大将军与段将军在此守城便可。”

如今这里以她位份最尊,她发话,这几人不敢不应。

须臾,都退了出去。

段韶落在后头,待他们几人都走了,又折回来。嘉语看住他,他垂手道:“军中大夫说——”

“还有多久?”她能问得这样镇定,段韶心里一酸:“就这两天了。”军中已经在备后事,寿衣,遗像,棺椁。全军的孝衣。之先被周昂发现,还与他吵了一架,直接拔了刀。他于是知道,这个怎么都不信周乐染了瘟疫的“五舅公”其实是不能够接受这个现实。

嘉语沉默了片刻:“他卧床……有多久了?”

“三十七天。”

“我想……带他出去走走。”

段韶想了想,说:“我去安排。”周乐如今莫说是走,就是坐起来都费劲。需要专门的工具。

嘉语点了点头:“去吧。”

段韶走开几步,又停下来,说道:“公主……自己多保重。”

这回嘉语没有应声。

段韶站了一会儿,只得去了。

嘉语坐在那里,心里空空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还应该与周琛见上一面,他该是有话要吩咐他的;她该带他去哪里走走;她想起她从前的那个梦,从前他死的时候,日为之蚀。

……

周琛与彭飞先后进来见过周乐,隔了帘幕,大多数时候都是嘉语替他发声。末了段韶推周昂进去,周昂不肯,两人在帐外扭打起来。最后嘉语不得不出面相召,周乐道:“我不在了,五叔凡事多问二叔。”

周昂瓮声瓮气地道:“要你管!”

周乐但笑:“日后我便是想管,也管不到了。”

周昂摔门出去了。

周乐乏力,略歇了片刻,又传唤段韶,因说道:“阿韶沉稳,我一向放心。我见不到阿昭了,二娘的事,你替我和他赔罪。”

段韶出不了声,只默默流泪。他们从相遇到如今,也有五个年头了。他一个黄口稚儿,得他看重,方有今日,虽托名干亲,实情逾骨肉。又怕被他看出来,便只垂着头,低低应了声。

周乐交代完,又昏睡过去。

他再醒来的时候,觉得天光亮得刺眼。他许久没有见过这么亮的光了。不由自主闭了闭眼睛,呢喃道:“三娘?”

有人抓住他的手:“我在这里。”

“有风。”他说。风从他面上拂过去,清新。他很久没有出过帐了,便是行军,也被帐幕裹得严严实实。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看见高大的树枝直冲苍穹,像剑。天蓝得叫人眼盲。

“这是哪里?”

“凤凰山。”嘉语扶他靠树干坐着。他如今身体轻得很,她虽然搬他不动,扶起来却不费什么力气。

周乐举目四望,是,是在山上。泥土的芬芳,身畔开了小朵的雏菊,黄的紫的。金色的落叶铺了一地。如果踩上去,想必会发出“沙沙”的声音。雄健的鹰无声无息,从头顶飞过去。

他怀念那些纵马奔跑,箭羽划破长空的时光。

他也知道那些时光不会再来。从二郎到阿韶,一个一个进来看他的时候,便知道是来问他后事。他有这个准备。他侧目看了看嘉语,她让他把头搁在她肩上。她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他动了动鼻子:“酒?”

嘉语倒了一杯,送到他唇边。周乐笑了。他从前是好酒,亦借酒轻薄过她。后来遭了变故,方才给自己订下规矩,酒不过三杯。后来……酒是发物,自然更不能饮。然而到这时候——再守这些规矩有什么用。

他略略动唇,饮了酒。酒蹿进喉中,热辣辣的。一时笑道:“这酒够劲。”

嘉语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陪饮:“是新酒。”仓促找不到更好的了。

“难为娘子了。”他说。

嘉语不吱声,停了片刻方才说道:“从前周郎活了很久。”

“有多久?”周乐不在意地问。

“至少是还有十年。”不、不止,是二十年。周乐心里想。贺兰袖没有与她说实话。

却听她问:“周郎……会不会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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