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126)

作者:绿梅枇杷

月色青白。

“宇文老贼恁的狠毒!”彭飞最终啐了一口,把刀插进泥里,“再容他们多活两天,我一定亲手、亲手——”他虽然鲁莽,却也不傻,能指着打个胜仗,但是要取宇文泰项上人头,那太依赖运气了。

段韶不说话,他慢慢把刀从腰间抽出来,借着月色在石上磨起来。

……

帐中漆黑,周乐呆呆看着帐顶,该部署的都部署了,最后就是赌命,命大的活下来,命短的去死。打仗一向是赌命,他从来都知道的。只是他这时候,竟然舍不得死了。不知道三娘这会儿在做什么,夜深了,她该是已经入睡了吧,他从前还沾沾自喜过萧阮没有运气。

却原来,没有运气的是他自己。

……

周琛早上醒来,见帐中无人,心里便有些发急,既是怕那位路将军态度有反复,也怕嘉语想不开,她昨晚看上去像死了一样,以至于他几次惊醒,过去探她的呼吸与脉搏。他从前总觉得他兄长能娶到她,多少有强迫的成分,然而昨晚……他信了,他兄长对她是真的很重要。

正待要出去找,却有人掀帐进来,已经梳洗过了,竟能看出容光焕发来。开口便是:“封郎醒了?”

周琛“嗯”了一声,目光仍在她眉目里探寻。

嘉语问:“要传早膳吗?”

周琛微叹了口气:“……公主——”

“辰时初拔营,”嘉语又道,“多少要吃一点。”

周琛:……

倒反过来她劝他进食。

周琛觉得荒谬,却还是点了点头。嘉语传侍婢进来,吩咐下去。周琛这才问道:“公主几时醒的?”

“卯时。”嘉语若无其事道,“军中已经在备食,见封郎睡得香甜,也就没有惊动。”因假扮明月与封陇,不便分帐。她昨儿晚上几乎是哭得昏过去,周琛抱她上床,自个儿挨边合衣睡了。

“公主——”周琛急促地再叫了一声:她该知道他问的不是这个。

嘉语微停了停:“路雍路将军从前是陆俨将军部将,陆俨将军过世之后,得我兄长倚重,连升三级;如今是得了宇文将军之命,前往小关汇合。说是段将军与彭将军被堵在小关附近……”

“那公主打算怎样?”

“我想封郎自洛阳运出来的那批土布,该是能派上用场。”乱世里布帛能充货币,特别荒僻地方,土布比五铢钱好用,也比绫罗绸缎好用。周琛准备这个一来掩人耳目,二来也是途中方便。

因问:“公主打算怎么用?”

这时候侍婢送食物进来,嘉语便一面进食,一面与他说。周琛但觉奇思妙想,忍不住道:“公主如何想得到这个?”

嘉语目中一空,别过脸去,过了片刻方才说道:“……可惜了没有染料,不然还能做些别的——等等!没有染料可以问路将军要啊!”

周琛:……

“封郎一会儿去见路将军,就说……”嘉语道,“就说阿兄还没有见过封郎,少不得立些功勋,也好讨他欢喜。”

她说来煞有介事,就仿佛他们当真是夫妻,当真是明月与封陇。周琛侧目看她容光,只觉得心里一抽一抽。他知道这不应该,他兄长生死未卜——且他们说他已经死了;他也知道这光景不会长久。

然而昨晚拥她在怀中,那种沉重与柔软,甜蜜与忧伤交织,他想他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奇妙的感觉。

……

用过饭,拔营,上马。周琛自去找路雍说话。整日的行军。应该说路雍对于这位“公主”还是有所照顾,然而战时,再照顾也有限。路过农田,农田荒芜。散兵游勇都离得远远的,饿狼一样的目光。

嘉语一路神采奕奕,特别下午扎营,路雍过来说话时候。待他走了,周琛便忍不住说道:“公主不必如此。”

人力有时尽,他真怕她什么时候一头栽下去。

嘉语没有看他,她的目光笔直伸往前方。

到夜间布匹全都卸下来,连侍从与婢子,连嘉语、周琛在内不过二三十人,周琛又有些担心,这个计划未必就有实行的机会,然而看华阳公主这个样子,有事情让她忙也许是好的。

忙到二更,方才倒头睡下。周琛反而睡不着,明日就能到小关。夜深得一丝儿光都没有,他其实也并不能看清楚她的脸。她该是极度的疲倦,所以并不能察觉自己所处的险境。

和衣而卧,可想而知鬓发肯定是乱的,杂的碎的细的发丝在枕上,在额间。

隔空,像是能描摹她的眉目。

如果他俯身,兴许能吻到她的唇。如果。

他不能够去想明日会见到什么。军队的溃败,兄长的尸体,她的崩溃,还是他自己的恐惧。他从前没想过会有这样一日,没想过他们会去洛阳,他会坐在大将军的府邸里发号施令,那都是他年少时候所不曾想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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