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077)
她那日作态,最后得天子亲口许了“贞顺夫人”四个字,从此名正言顺,以陆俨遗孀的身份为他守节。
顾夫人在天童寺得到的指点当然并非偶然;甚至于之前关于她贺兰袖与宇文泰的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
她是一早就知道她和宇文泰不会有纠葛。宇文泰看不上她。他打的就是顾夫人的主意,根本没想过给她留下半点机会。自来长安,这人是她下功夫前后仔细看过的。她早先还动过心思,后来全都打消了。
一个人有欲望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人愿意为他的欲望付出什么。这人性格方刚坚忍,行事强硬,和他相比,周乐就是个性情中人。
她可以投靠元祎炬,虽然元祎炬斗不过他,并不是好的选择,但是落在他手里,她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
当然最好的还是——
她迟了月余才听到嘉语成亲的消息,不由拊掌大笑,笑到后来,潸然泪下。她到底还是跟了周乐。她们姐妹俩和萧阮纠缠了日久,到头来都是有缘无分。她重来为他,而最终天各一方。
嘉语重来——而始平王喋血城下。
并没有人能够如愿。
她转头看往洛阳的方向,如今题她已经出给她了,怎么选——在兄长和夫君之间,她这个好表妹总要选一个。
她还在红尘中,她已经不在红尘中。
……
随遇安说:“贺兰夫人走的这步棋,却是教人看不透。”
萧阮“哦”了一声。他这半年里整顿了后宫,苏家被他整得吭不了声,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苏卿染还住兰泽苑,他去得不算多,不过每次去都会陪她半日,苏卿染也问他外头的事,就仿佛他们回到从前,可以一起商量一些,需要他们齐心协力共同面对的困境。然而他们都知道那不过是错觉。
初夏之后,他渐渐能带七宝去看她了。初次去,七宝竟不认得她,苏卿染又哭了一场。哄了许久才好。
宫里的莺莺燕燕,他有时也临幸一二。都是江南的美人儿,冰肌玉骨,努力讨好他。他有时候会想起洛阳的某个晚上,那人站在门口,台阶上,灯光柔软地覆在她的衣袖上,肌肤像是白的瓷。
那神色里有一分落寞。
他从前总觉得她不够美。也许是真的不够美,只是没人能替代。他不知道那人是否能待她好。她原该是他的人。他有时候会错觉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是她。亦不能接受她与别的男子颠鸾倒凤。
幸而不在眼前。只是洛阳传来消息,提到大将军与天子的时候,难免不带上一笔。
相形之下,贺兰袖眼下形势反而是他乐于揣测和预见。三娘说他当年带了贺兰南下,之后贺兰就一直跟他,后来更是干掉苏卿染上位。不过据他上次的试探来看,贺兰该是对陆俨很用心了。
陆俨死在谁手里不难猜。
他还当贺兰会忍辱事仇以图将来。谁料她干脆利落地落发出家,陆俨的部将却在元祎炬和宇文泰之间摇摆不定,两边讨好,估计再等上些时日能尘埃落定。贺兰跟了陆俨这些年,对这个结果该是心里有数——没准是她一手诱导所致也未可知。她两世难得用情,怎么能不图谋报复。
随遇安看不透,无非是没把这个情关算进去。关中千里沃土,于洛阳是机会,于他何尝不是。
萧阮笑吟吟道:“贺兰夫人开门揖盗,你我岂能不承其盛情。”如果能得关中,再下蜀中,则天下三有其二了。
……
嘉语却异常苦恼,王政如今在她手里像个烫手山芋。
她前脚才给谢云然送信说韩狸不可信,这会儿再送了这人说王政可信?那便是没鬼也像是有鬼了。
她与周乐抱怨道:“从前他们说表姐比我强,我总不信——如今算是信了。”
周乐但觉好笑:“我算是见过三娘与贺兰氏交手,三娘并不见落下风。”
他说的是韩陵之战前夕。
嘉语却摇头,数给他听:“正始四年,我进宫给太后贺寿,因了她算计,我和阿言落在于氏父子手里,郎君可还记得?这是第一次;第二次,我被于娘子劫持;第三次她放出风声,逼得宋王娶平妻,最后如愿与他订亲——我仗着父兄疼我,与她对上数次,也就只有西山那次稍占了上风。”
那也还是萧阮的死讯让她乱了分寸,最后又通过咸阳王扳回半局。
这些事有些周乐知道,有些只知道部分,特别当初西山发生的变故——他心里清楚,那次萧阮是把命砸上了,三娘虽不曾提过,恐怕亦很难无动于衷。却笑道:“三娘忘了,她从我手里还逃了两次命去。”
嘉语闷闷不乐道:“可不。她总能为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