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063)
临走,娄晚君方才与她说道:“你们公主让我搬出大将军府。”
半夏道:“我听说是大将军的意思。”
娄晚君似笑非笑地道:“横竖你们公主说什么大将军都认。”
半夏哭笑不得:“二姐是不想搬出去吗?我却听说姑爷也有这个意思。”
娄晚君便十分落寞地抚自己的腹部,说道:“我、我想回家。”
她想回娘家,半夏不想。原本娄家二老已经嫌着她出身,如今再来一个娄氏,这不是百上加斤吗?听嘉语问及,只道:“我瞧着她精神还是不太好,府里人多嘴杂,要能与姑爷单独出去住一阵子,兴许就好了。”
嘉语道:“我在金明寺那头有处三进的小宅子,虽然不大,人、物倒也齐全——我作价卖给驸马好了。”
周乐:……
“茯苓准备文书,别给我贱卖了。”
周乐:……
世道艰难啊。
……
嘉语与周乐又温存了一番,方才起驾回宫。
再过几日嘉言就要出阁,谢云然忙得脚不点地,得她回来,自是大喜。寿宴上的事她也听说了,昭熙与她说:“恐怕三娘回宫,会与我要个说法。”偏嘉语只字不提,她便不得不旁敲侧击试探了一二。
嘉语道:“我与郎君这些年聚少离多,既然是哥哥的意思,他也愿意在洛阳多陪我几日。”
谢云然道:“三娘言不由衷了。”
嘉语低头道:“换谢姐姐是我,会怎么办?”
从前在信都和邺城时候,后勤是她与李愔一起打理的,周乐的实力她清楚。如今昭熙手里的,独孤,任九,再加谢冉三个捆在一起,都远不及周乐。换她是昭熙,她心里也愁。
要论理,昭熙是君,周乐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况区区人马。但是理是那么个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那些人是周乐一手从朔州、从秦州带出来的,或者是自冀州开始,大小七八十战都与他并肩战斗,天子大将军之间,他们亲谁信谁,不言而喻。就算是周乐肯交出来,昭熙也拿不去。
周乐的实力是威胁到君权——他手里的人能战,战而有功,功则求赏,如此,满朝都是他的人,天子岂能安寝?
权力这种东西,没有得到的时候,人都以为自己能够超脱,一旦到手,方如食髓知味。大多数时候,人没有必要高估自己——以为自己能有不一样的选择,那无非没有得到,没有尝过滋味。
嘉语不知道如果她求他,他会怎样回应。那是拿他们的感情作赌。她不敢:当一个人在乎了,就不敢冒险。
至今为止,他不瞒她,也就是说,他没有谋反的意思。如果他谋反,他首先必须得防着她;如果他谋反,就该知道她不能接受这个后果——然而从前,嘉语知道从前,即便他没有反,他儿子也该是反了。
势力到那一步,就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可以预见的结果。那时候她不在意:她父兄死后,整个元家与她再无关系,谁死谁亡她都只有幸灾乐祸——但如今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她的兄长。
如果当初她父亲死后,她请求为她父亲报仇的不是他——那就不能这么快打败元祎修拿下洛阳;亦未必来得及救出她的兄长;但是她求的是他,便注定会有今日的局面。她总须得面对这个。
谢云然想了一会儿,也只能叹息说:“我也没有办法。”
她能够明白嘉语在其中的左右为难。她当初被困在始平王府,消息闭塞,回了谢家,得弟弟不断送消息过来,方才知道她跟周乐去了冀州。然而从前在洛阳,她就是个懒散的小娘子,后来——
她能轻轻巧巧说一句:“夫君能换,兄长能换吗?”她说不出口。那对三娘太不公平。她知道手足情深,也知道如意郎君难得。天底下多得是貌合神离,多得是大难来时各自飞,能得人倾心相待,那都是不容易的。
在剧变之前,她和周乐能见过几次?谢云然虽然不十分清楚,也知道不会太多。她是孤注一掷,而后在没有嘉言也没有昭熙,远离洛阳的那些日子里,她唯一有的,就只是这个男人。几经生死,她和他之间建立起来的,无论是信任还是感情,要割裂,那何止切肤之痛。
那并不会比折手断足来得轻。
谢云然自忖做不到这一步。
然而站在昭熙的角度,如果不能言出法随,决人生死,那算什么天子?
这天下,还姓元吗?
周乐肯为嘉语放手吗?以她的见识,大多数男人都不肯。谁没有个建功立业的心?何况如周乐这样,从身无长物到如今,他是拿命换来的,谁要夺了去,不送上几条命,他怎么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