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047)

作者:绿梅枇杷

周乐“铿”地拔出刀来。

尉周氏赶紧道:“豆奴你就少说一句!”又恳求周乐:“阿弟……豆奴年纪小,你做长辈的,可不能与他计较。”

尉灿梗着脖子道:“阿娘莫要求他——我认罚就是!”

周乐抓起刀,就听得有个声音讶然道:“大将军这是要舞刀助兴吗?”

周乐:……

众人:……

目光都往门口看去。

华阳公主一袭鹅黄,明亮如月光,正笑吟吟走进来:“我来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得大将军赏口饭?”她原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按住底下婢仆没让通报,谁知道进门就瞧见这货怒气腾腾正拔刀。

周乐干咳一声,还待要摆个架子,但是声音已经软了:“公主怎么来了?”

嘉语笑道:“路过。”

周乐:……

这时候已经走得很近了,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口型,没出口的话:“……过来看你。”一时间的心花怒放。亦作不得声。她过来在他身畔坐下。像是到这时候方才看到席中站着的,跪着的。却笑道:“都是自家人,无须多礼。”

周乐:……

尉周氏赶紧拉住儿子退了出去。娄晚君身边侍婢也扶起她。娄晚君却有些发怔。她想不到她会来大将军府,她不是一向都不来的吗?更想不到……她其实是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她了。

她第一次见到她还是永安元年六月,有人袭营。当时的容色枯槁。她还想过,原来天家公主也不见得美貌,不知道他为什么却对她念念不忘。

到这一日,她像是突然睁开了眼睛,看见她鲜妍明媚如春花。

枯败的是她。

她喉头动了动,连咽下口水都觉得艰难。

他已经完全忘掉她了,就这么眨眼功夫,他已经完全忘掉她了,忘掉她的委屈与痛苦,娄晚君低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进盘中。她后悔了。她当时就不该负气……是离他远一点还是离她近一点。

然而勉强自己……她从前不知道这么难。

或者在别人看来,尉灿没有什么不好。他尽心尽力地待她,只是总是不对,总是不对,他不是她要的那个人。她宁肯服侍姑翁到很晚也不想回屋。他说她铁石心肠,他说就是块石头,这么久也该捂热了。

但是人心不是石头。人心其实是捂不热的。就像她捂不热他。她低着头,奈何地方就这么大,那些动静就不用抬头也看得见。周乐召了歌舞进来,丝竹声原本该掩住他们低语。但是她偏偏就听到了。

他问她:“怎么突然出宫了?”

她笑吟吟道:“我夜观天象——”

“看到什么了?”

“看到破军大亮,于是掐指一算……”

“又算到了什么?”

“算到……有人长尾巴了。”

洛阳俗语,小儿过生称之为长尾巴。周乐闻言不由失笑。他往常都在军中,年年月月都当平常过了。家中老老小小也没人给他记着这个。倒是这个在宫里忙妹子出阁的傻子心心念念想着他。

他捏了捏她的手:“一会儿我们就回家。”

“傻子!”嘉语嗔道,“堂堂大将军府,驸马住得,我就住不得?”

周乐大笑,又问:“想吃什么,我吩咐厨下做。”

嘉语心里摇头:这人是真傻了。他就是住在家里,也没有个管内务的道理,内务多半是娄晚君在打理。他知道厨里有些什么食材。只是不忍拂了他好意,点了几样常备的。又问:“方才什么事气成这样?”

周乐朝娄晚君方向努了努嘴:“豆奴那个混账说要纳妾,我让他和阿昭说去。”

嘉语笑道:“这等家务事……娄家又不是没有人在洛阳,何必这么千里迢迢地折腾人?”

周乐奇道:“三娘还记恨她?”以他看来,嘉语的性子,听人纳妾定然是不喜,谁想她竟给尉灿求情。

嘉语摇头:“都过去多少时候了,我心眼是小,也不耐烦记这些陈年旧事。你今儿发恼叫他去冀州,明儿你阿姐上门来哭,你怎么办?”

周乐:……

“豆奴就比你小两岁,虽然是晚辈,那也成人了,他要纳妾,你拦得住几次?没的伤了甥舅和气。”嘉语道,“赶明儿让半夏私下里问她,她能容得下豆奴纳妾,那旁人是管他不得;要她容不下,自有娄家给她做主。”

周乐道:“我自能管他,也就不必烦扰二老。”

嘉语仍是摇头:“不对,该让半夏问她,是想和豆奴过呢,还是不想。要还想和他过,再发落那妾室不迟。”

周乐:……

“三娘说的什么梦话,”他说道,“二娘怎么会不想和豆奴过,她这、这才有了身子……”

这个傻子,嘉语想,人家就是吃定了他怜香惜玉。尉灿是个直人,娄晚君却不是。她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也知道一点,若非娄晚君允许,尉灿不会有这个胆。他只是直,也不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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