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女之地(250)

作者:九十九六七


漆黑的夜里,玄千两透过周围这数不尽的玻璃墙,环视着外面的世界。

人烟稀少的科都,黑夜从不存在一望无尽,因为没有光影点衬的黑夜,就只剩下感受不到尽头的黑暗。

正如同这片天空,除了一弯孤寂的月,什么都没有。

玄千两忽然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情绪变化,她重新摆好姿势,下意识地换了演奏的曲目。

她演奏的是《月光》的第一乐章。

这首曲子的第一乐章她是会弹的,这一章虽然音乐性高,但技巧性简单,小时候学过几年钢琴的孩子人手会弹,至于弹得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玄千两从小因为活得没心没肺,很难理解音乐中过于复杂的感情,也不擅长在音乐中注入自己的情绪,所以一直弹不好这种需要丰富情感诠释的曲子。

可是,此时此刻,当她身处黑暗中,带着无尽的孤独和压抑,却发现只能仰望头顶那唯一的皎洁时,她忽然感觉自己像是隐隐懂了些什么,于是本能地想要用自己的方式诠释《月光》第一章。

玄千两在沉默地演奏着,她逐渐沉浸于自己所表演的音乐之中,直到一曲结束,钢琴声戛然而止,她才恍然意识到——

怎么月伯没有上来掐我脖子?她还指望着月伯生气呢。

就玄千两的处事经验而言,有时候有些内向的人只有生气了,你才能抓住和他谈话的机会。

于是她下意识看向楼梯的方向,却发现那个男人早就在那里。

一袭宽松的白衣,披着熹微的月光,静静地伫立着。

夜太浓,玄千两看不清月伯脸上的表情,但却能感受到那个男人的视线就落在自己的身上。

玄千两顿时从座椅上一弹而起,急匆匆用手环投影出试管婴儿的文件,结结巴巴道:“嫌我聒噪想打我好商量,但你得先和我谈谈……”

月伯沉默地看向一惊一乍的玄千两,目光仿佛还停留在片刻之前她安静坐在月光下弹琴的模样。

同样的大雪天,同样的夜晚,同样飘散的银发——

“月伯,月伯。”那个女人伏在钢琴前,演奏着相同的曲子,一曲结束时,她如此呼唤着他的名字,“我很快就会被吞噬了,太好了,我终于可以死了……”

少年却摇着头落泪道:“新母大人您不会死的,父亲大人能救活您的,教皇大人能救活您的,圣母大人能救活您的,您得到了圣母大人的天启,一定能受到圣母大人的庇护……”

女人却伸手轻轻抚摸着少年的脸颊道:“月伯,圣母大人的天启并非幸运,而是没有尽头的灾难,死亡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你能代替我照顾好林,对吗?”

很快地,那个女人就真的不在了。

在那之后,向来意气风发的父亲显然苍老了许多,无数个夜里,坐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演奏着同样的曲子。

“月伯,你知道吗?”父亲总是如此说,“这首曲子创作于公元1801年的地球,只是一年之差,世界的命运便天翻地覆了,耀星大陆的贝多芬永远死在了1800年,而耀星大陆也遭到了诅咒,还是这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当时的少年还不知道父亲话中的含义。

直到有一天,父亲也像新母大人一样,不在了。

少年知道了诅咒的真相,他选择留在这栋古宅里,封印了童年,封印了过去的自己,也封印了了那架钢琴和用它演奏过的那首钢琴曲。

可是,仿佛是他的人生也遭到了诅咒一般,无论他如何逃避,他还是再一次听到了熟悉的琴声。

而发出这诅咒般音乐的,正是这台被诅咒过的钢琴。

并且站在他面前演奏的人,也是一副看起来会接受诅咒的面孔。

这就是命运吗?

这一刻,月伯向来平淡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疲惫。

他叹了一声,缓缓地走上前来,玄千两见状忙让开了位置,月伯在钢琴前坐下,稍事调整座椅,双手落在钢琴上,以自己的方式,开始演奏《月光》的第一乐章。

玄千两见月伯不打算找自己的茬,有些意外,她就像个乖学生似的站在月伯的身后,静静地看着沉默演奏的月伯,听着他手下的钢琴所发出的乐章。

月伯的脸真得很好看,无暇的五官,白皙的皮肤,玄千两每一次和月伯近身的时候,都忍不住赞美月伯的美貌。

可是,月伯实在是太冰冷了,而且性格不好,感觉很难相处,正如同他所演奏的音乐一般。

曲毕,月伯侧目,用余光扫了眼玄千两,见她神色复杂,便问:“怎么?”

“你的琴声听得我头大。”

“……”月伯沉默。

察觉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玄千两忙改口:“当然,每个人对曲子的理解都不同,但是我觉得一首曲子,无论演奏者是想表达喜怒哀乐中任何一种情绪,至少要有起承转合的美感,毕竟曲子也是文艺作品,你刚才弹的只有痛苦,没有留白,我感觉就有点缺……”

“……”

说着说着,玄千两把嘴闭上了,因为她发现自己越说越像是在批评月伯弹得不好。

可是,她觉得这首曲子月伯就是没弹好。

这并不是说月伯音乐性差,月伯的音乐性是远远要好过自己的,所以才能将如此强烈的绝望和痛苦传达给自己,但正因为月伯将太多的负面情绪堆叠在这首曲子上,没有给该缓和的地方进行留白,导致整首曲子听下来让人觉得很累……

总而言之就是,演奏的方式不够高级。

玄千两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嘴巴,她觉得自己还是闭嘴吧,免得惹月伯不高兴了,连签试管婴儿协议的机会都没有了。

于是她低头道:“对不起,我班门弄斧了……”

可月伯却并没有在意她这次的冒犯,而是瞥了眼她道:“那你觉得该做什么处理?”

玄千两犹豫了一下道:“您介意让我弹右手吗?”

月伯不语,抬起左手沉默地开始演奏,玄千两立刻将自己的右手放了上去,开始跟着月伯的节奏合奏。

月伯左手的音色始终有着一种玄千两难以形容的深沉,这种深沉太过于压抑和沉闷,以至于玄千两下意识总是想用更加清澈的音色去迎合月伯的音色以达到中和,可结果就是两种音色仿佛来自于不同的乐器,极难融为一体,反而显得既沉闷又聒噪。

一曲结束,玄千两有些沮丧。

人们总说,不同的人可以互补,可是音乐好像并非如此。

截然不同的音色和演奏情绪汇聚在同一首乐曲中,只会显得二者像是两条平行线,永远无法有所交集。

月伯仿佛早就料到了二人合奏会是这个效果,于是淡淡道:“这首曲子并不是你的考试内容吧。”

“嗯。”玄千两应着,“不是。”

“你要考的是什么?”

“第三乐章。”

月伯闻声,抬起右手放在钢琴上,轻盈流利的演奏起了《月光》的第三乐章。

第三乐章在技巧性方面远比第一乐章要难,同时也因为节奏的起承转合需要演奏者有着较强的音乐理解性,然而,这一次,面对一首更难的曲目,月伯却发挥出了令玄千两咋舌的表现力。

仿佛此刻演奏第三乐章的男人和刚才演奏第一乐章的男人就不是同一个人。

一曲结束,玄千两惊叹于月伯突然出神入化的琴技,虽然对月伯这个人颇为嫌弃,但是还是忍不住为他的技术鼓掌:“好厉害。”

“你试试。”月伯瞥了眼玄千两道。

玄千两一听,顿时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道:“我现在的技术还弹不了……”

“那你能弹什么?”

“《小星星变奏曲》吧?”玄千两也就是随口一说。

“弹弹看。”月伯起身,将座位让给玄千两。

“哎?”玄千两有些意外地看向月伯,向来不屑于和自己聊天的男人为什么今晚对聒噪的自己这么大度?吃错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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