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不做声。

狩伦见朱祁又不说话，默认就是艾莉薇欺负了朱祁，于是道：“艾莉薇和我父亲在一起一年多了，她平时挺和善的，我明天去提醒她一下，好吗？”

朱祁却疯狂摇头，然后道：“你别去，她没怎么样，你这么去找她不就等于向她表达我在告状了吗？她就是……”

朱祁话到关键处又开始卖关子。

狩伦忙问：“到底怎么了？”

“她今天带我去看了‘荣誉审判’。”朱祁转过身子钻入狩伦怀中，轻轻啜泣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害怕。”

狩伦顿时懂了朱祁今天反常的原因，他轻轻拍了拍朱祁的后背，安抚她道：“你又没犯错，她没有胆量送你去那种地方，她也不会送你去那种地方的。”

“我看你父亲很爱她……”朱祁呢喃道，“所以我很害怕……害怕她是不是因为怀疑我而不欢迎我……”

“她不会的。”狩伦低头亲了亲朱祁的黑发道，“她和我父亲的关系也就那么回事，她不是会在家里惹是生非的人……”

为了安抚朱祁，狩伦同她聊起了一些关于艾莉薇的事。

艾莉薇并不是一个综合素质非常高的女生，她身体一般，学习成绩尚可，她像过去的知雪那样，从小就不被大人们看好。

但是艾莉薇喜欢画画，几乎像是热爱生命一般喜欢画画。

后来，艾莉薇的画逐渐被越来越多的新人类艺术家所欣赏，直到她15岁初/潮那年，她的“艺能”考核为“极”，直接靠着高超的绘画能力坐上了A级。

可是，艾莉薇知道艺术的价值有时候取决于其背后的“故事”，绘画造诣再怎么厉害，都有一天可能会因为“故事”被淘汰而被贬得一文不值，最终只能像那些比她画技还要厉害的前辈那样，成为一个普普通通接单赚钱的插画师。

所以艾莉薇一直挺低调的，趁着还红着，勤勤恳恳画画，认认真真赚钱。

而这种等级比较高的“艺术家型”圣女往往是高等新人类最喜欢选择作为繁殖契约伴侣的圣女类型，因为这种女生浪漫、懂艺术、能和新人类聊诗与远方，与此同时她们的数学能力、科研能力、智力和其他能力又不突出，不至于让新人类觉得有压力。

“我父亲和艾莉薇之间的互相选择，就是新人类和圣女之间最常见的那种选择，谈不上有什么特殊的羁绊或者感情基础，只是因为合适罢了。”狩伦道，“所以艾莉薇对她自己的身份很有自觉性，这一年多一直都很好，她会带你去看荣誉审判可能只是觉得你是地球来的，害怕你犯错，你不用太在意……”

朱祁听着狩伦的话语，心想这一家子虽然感情生疏，却又彼此信任，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制造芥蒂的类型，于是轻轻应了声，说“我知道了”，然后就趴在狩伦怀里装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朱祁起床，一如既往来到餐厅侍奉知雪和艾莉薇用餐，这一次，她侍奉得格外仔细，甚至在给知雪端茶的时候，还刻意戴了仆人们才会佩戴的短手套，避免一切身体接触。

艾莉薇从头看到尾没说一句话，直到知雪走后，她盯着朱祁看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等人走后，朱祁按照老规矩，开始学习每天的课程。

但这一次，朱祁没有拿着书上楼看，而是将书带到了楼下，她大大方方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享受着仆人们的伺候，一边悠然自得地翻着书籍。

她不光看分级考试的书，还看秋草发给她的“考公”资料，闲暇之余还会在手机上搜一搜下围棋的技巧。

等到了晚上，知雪回来看到她出现在客厅也不意外，洗漱结束后就去书房，顺带着留一条门缝。

朱祁知道那扇门缝是为她而留的，于是她放下手中的书，举止泰然地向书房内走去。

进入书房的二人还是在下围棋，除了下棋之外两人都不说话，直到朱祁的大脑有些跟不上节奏，知雪就让她回房明天再来。

如此往复几日，朱祁的围棋水平有了显而易见的进步，但也出现了明显的上限。

于是，头一次，知雪张口对她说了“明天再来”之外的话——

“都是业余下棋，你的最高计分是120分，艾莉薇当初的最高计分是158分。”

朱祁闻声，看向知雪道：“这不是我的最高计分，这只是瓶颈期。”

知雪却笑了，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后道：“无法突破的瓶颈就是上限，而大部分人都无法突破瓶颈，不光你如此，我也如此。”

说着，知雪正了身子道：“回去吧，明天不用再来了。”

朱祁一听，顿时有些慌。

她虽然不懂知雪为什么每天都愿意找她下棋，可是既然知雪愿意天天找她，那么必然是对她在某方面有所期待的，这份期待给了她能够向上攀爬的希望，而如今知雪突然不再欢迎他，不就意味着对她再无期待了吗？

她不懂，索性直接跪下道：“父亲大人，我确实棋艺一般，上限极低，但只要您肯点化，我愿意拼尽全力。”

知雪却只是凉凉地扫了眼朱祁，笑而不语。

第135章 13455.45

朱祁的话非但没有说动知雪, 反而让知雪笑得更开心了。

他也大抵上明白了为什么狩伦会收留一条流浪狗的原因。

旧人类时期，家族势力垄断阶级，又和同为权贵的家族势力结为姻亲, 2成的人占据了社会的8成资源，让剩下的8成人为了2成资源拼得你死我活, 也从而导致无数资聪慧的穷人想要上升无门，于是就有大量的文人志士批判人与人之间命运生而不公。

但那会儿, 至少人人都能做梦：“我要是谁谁谁的儿子，就凭我的本事, 我必能大有一番作为。”

新人类当权之后，直接对这样的血缘家庭斩草除根，只要你作为新人类被生在这个世界上，你的起跑线就和所有新人类是一样的, 你能走多远全凭自己本事，就算你走不远，国家也不会让你饿死。

虽说这个制度抹去了家庭贫富差距带来的教育资源的不公平, 给了更多原本可能贫穷的人更公平的机会，可是，很多新人类也因此变得不会做梦了。

五年一次的全面评级, 社会把你到底几斤几两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你，给你最适合的岗位, 让你做不用白白付出努力却得不到回报的事。

这样的生活充满自由和安逸, 每个人都能在自己的舒适区内找到合适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也同样充满绝望, 因为所有对舒适区之外的野心和向往都提前被判定了“你不行”的死刑。

就如同他和天野之间，他奋斗到28岁才通过捡漏成为了第69军的军长, 天野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在未成年时被选定为第1军的军长候选人。

他如今已经30岁，前不久终于勉强成为S级, 可他心里清楚，他只是因为善于控分和勤奋才勉强摸到了S级的边，下一次分级肯定就会被打回A+级甚至A级。

而天野，即使文化课永远勉强及格，却就是能靠着偏科一直站在S级的上位，S级和S级之间的区别也是巨大的。

在耀星大陆，努力很重要，但是没什么人相信天道酬勤。

于是，这样一条高调的流浪狗便在单纯的狩伦眼里闪闪发光了吧。

肉眼可见的脆弱上限，肉眼可见的演技拙劣，肉眼可见的野心和贪念……却相信她所经历的一切只是命运不公，她勤能补拙。

这叫什么？没有自知之明？单纯？

单纯是好事，单纯才不会有太多顾虑，或许正是那种无知的莽撞，不但打动了狩伦，也打动了七层红衣，使其愿意向这样一个圣女递去橄榄枝。

毕竟，耀星大陆已经很难见到这样的人了。

但是，一只引人注目的飞蛾的命运终归只是飞蛾，给她一片蓝天她又能飞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