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8)

作者:来自远方


智氏掌晋国下军,族中儿郎年少即上战场,女郎亦能开弓击剑护卫疆土。

晋国三军中,下军同犬戎交战最多,军中氏族最不齿有狐氏行径,不屑与之同朝为伍。

遇见智氏私兵,犬戎没有偷生可能,连保留全尸都是奢望。

最后两名袭击者被逼至水边,求生无望,瑟缩着后退。不料脚下土地塌陷,两人一同落入水中,眨眼被水浪卷走。

战斗结束后,护卫清点人数,割掉死去犬戎的耳朵,将尸体丢进河里。

就在这时,鹿巳去而复返,一队甲士跟在他身后。见到智陵,甲长翻身下马,禀报有贼寇袭击营地,当场被击杀,无一人走脱。

“查过四肢后背,没有烙印图腾,不是奴隶也非私兵。”甲士说道。

“有狐氏惯用的伎俩。”智陵冷笑一声,收剑还鞘,“数年前吃过一次教训,他们学聪明了。没有证据,国君偏袒,告到朝中也能抵赖。”

“郎君,对岸有人。”鹿巳开口道。

智陵回身望向对岸,就见数名吏目打扮的人在挥舞藤牌,身边还跟着全副武装的城卒。

“鹿巳,你即刻返回晋阳,见到父亲,禀我先前之言。”

“诺。”

鹿巳没有耽搁,再次上马,执行智陵的命令。

战马驰走时,对岸已行来小船。船在浪中颠簸,犹如一片枯叶,似随时将要倾覆,却平安穿过河道,始终有惊无险。

船上吏目是陶荣族人,见到重伤逃回城的船夫,立即带人到出事地点巡查,碰巧遇见智陵一行。

“是犬戎所为。”

双方亮明身份,吏目得知船沉桥断,痛斥贼人行径。随即话锋一转:“郎君放心,仆已命人回城,匠人到来即可架桥。”

“架桥?”

“备妥木板绳索和扣爪飞钩,再加几艘木船,当日能成。”

吏目胸有成竹,不像是在狂言。

智陵心生好奇,派人回营地送信,亲自观看架桥过程。

匠人和奴隶冒雨赶来,在吏目的安排下有条不紊连起索道,凌空铺设一座悬桥。

匠人们的工具引起智陵注意。

无需他开口询问,吏目主动为他解惑:“计出县府,陶主簿命人铸造。”

匠人速度固然快,奈何工程量委实不小。待到悬桥完工,已近日暮时分。

夕阳西下,云销雨霁,绯红漫天。

凉风迎面袭来,水波渐平,不复见白日里的狂暴汹涌。

甲士护卫马车聚集到河岸旁,智陵正考虑分批过河,忽见河对岸行来一支队伍,队伍中有一辆黑色马车,追随两侧的骑士背负双矛,分明是智氏私兵。

“郎君,是公子驾临。”狼甲和智陵同行,望见熟悉的马车,立即开口说道。

无需他出声,智陵也能猜出来人身份。

他当即整理衣冠,确认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才率心腹登上悬桥,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对岸。

狼甲二人同行。

其余人员和车辆留在对岸,等待进一步命令。

智陵快步走下桥,踏上河岸。车厢门同时打开,林珩弯腰走出车厢。

两人年少相识,一别经年。

九载岁月,稚子长成少年,少年亦成青年。身形虽有变化,五官轮廓依旧熟悉。

“拜见公子。”智陵正身行礼,俊俏文雅,如一杆修竹。

林珩亲自扶起他,笑道:“去国九载,兄长,我回来了。”

他平安离开上京,活着回到晋国。

肃州不会再歌舞升平,注定有人将寝食难安,如坐针毡。

智陵抬起头,对上林珩双目,当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两人对视一笑,多年未见的陌生感迅速消退,只余久别重逢的喜悦。暖意和默契充盈在胸口,缓慢沉淀,良久不散。

第七章

天色渐暗,晋阳来的队伍进入边城。

火把排成长龙,车轮压过路面,留下深深的辙痕。

途中经过火焚的几座房屋,夯土墙剥离焦黑,屋顶已修葺完整,屋主正忙着装订门窗,清扫留在房屋四周的石块木板。

遇到林珩的车驾经过,屋主迅速躬身行礼,裹着麻布的奴隶匍匐在地,头边放着木碗,碗中是煮熟的粟粒。

粟粒未完全脱壳,里面还夹杂着石子,口感实在难以恭维。对奴隶而言却是饱腹的美餐。

在林珩接管边城之前,别说是煮熟的粟,他们连粟壳都吃不到一顿,更多依靠野菜和白土充饥。

马车一路前行,智陵坐在车内,目睹城中变化并未多言。他怀揣智渊书信,一路风驰电掣,只为尽快见到林珩,向他言明国内局势。

“君上步步紧逼,大父不得不退居晋阳。丽夫人和公子长日渐猖狂,有狐氏肆无忌惮,竟然同犬戎沆瀣一气,实在令人不齿!”

车辆行到县府前,林珩已看过信中内容。再听智陵阐述,对肃州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

“大父之意,家族韬光养晦十载,是时候重归国都。”

马车在台阶前停下,车门向外推开,两人先后走下车辕,见到出迎的陶荣。

“陶氏荣,边城主簿,见过郎君。”

陶氏同智氏结盟,两族子弟数代通婚,血脉势力盘根错节,早就密不可分。

陶荣出身旁支,对智氏并不陌生。虽未亲眼见过智陵,却早闻智氏郎君英武之名。碍于十年前一场变故,智氏家族退居晋阳,智氏上下变得沉寂,族中郎君也不再为人津津乐道。

“陶主簿。”

智陵笑容温和,仪态风雅,丰标不凡。极难想象他手握长剑,一剑贯穿犬戎首领的果决凶狠。

彼此见礼之后,三人进入府内。

知晓两人必然有事商谈,陶荣没有继续跟随,主动向林珩请缨安排入城的马车队伍。

“劳烦陶主簿。”林珩颔首。

“仆份内之事。”陶荣很是识情知趣,向林珩拱手,旋即转身离开。

夜色已深,漫天星光闪烁,却不敌渐浓的乌云。

“风凉,恐雨又至,需得尽快。”

望一眼天空,陶荣转过廊角,下意识加快脚步。

林珩和智陵穿过回廊,来到正室前。门两侧的婢仆躬身行礼,上前半步推开房门。

室内摆放香炉,白烟缥缈,轻纱一般袅娜缠绕,缓慢上升。

数盏儿臂粗的铜灯摆放在墙边,两盏人俑状的立灯放置在桌旁。灯管镂空,烟气循环进入灯座,竟嗅不到丁点呛鼻的气味。

地面光洁,铺有兽皮。

房门合拢,仅木窗留下缝隙,隔绝夜风和水汽。

“兄长,请。”

两人在桌旁落座,林珩除下斗篷,喉咙间忽起痒意,禁不住连声咳嗽。越想控制越是激烈,他单手抵在唇边,另一只手撑住桌面,呼吸渐渐急促,脸颊微微变色。

智陵见状吃了一惊,抢上前扶住他,扬声道:“来人!”

“无妨,不用唤人。”林珩握住智陵的手腕,在咳嗽的间隙说道,“我身上有药,劳烦兄长为我倒一盏水。”

话落,咳嗽声又起。

智陵长眉紧蹙,眉心近乎拧出川字。

婢仆恰好在这时推门,刚要进入室内,又被林珩亲手挥退。

见他执意如此,智陵也是无法,扶他靠坐在案旁,执起铜壶倒了一盏水,递到他的面前。

林珩从腰间扯下锦囊,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两粒枣核大的丸药,送入口中咀嚼,再以温水送服。

良药入口,需要半刻才能起效。

好在温水舒缓干痒的喉咙,咳嗽总算减轻,呼吸也不再急促。

“兄长不必担忧,旧疾而已,天凉偶有发作。”林珩坐正身体,面色恢复,只是声音微哑。

“公子幼时体弱,也未曾这般。”智陵沉声道。他方才搀扶起林珩,隔着外袍都能摸到骨头。这样的瘦弱非同寻常,不是遭遇重创,就是曾染重病。

遇智陵追问,林珩垂下目光,看着缺乏血色的甲面,道出当年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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