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79)
作者:来自远方
公子原站在氏族的队伍中,目睹此情此景,不免心情激荡。
若为对手,势必会陷入绝望。
换为侍奉的君主,则是万中无一,唯有追随敬服。
国人情绪高涨,誓言声一浪高过一浪。
时机恰到好处,林珩当众宣布铸刑鼎,立于晋侯宫前。
“法告国人,令民知之。不法者罪,处以严刑。”
字字铿锵有力,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公子英明!”
国人齐声高呼,簇拥着公子珩登上马车,踏过染血的刑场,驰向冬猎的郊林。
氏族们心思各异,各自驾车跟上。
智渊和陶裕若有所思,眉心紧蹙。田婴不似平日里好问,罕见面露沉色。雍楹一改仙风道骨,眸中浮现精光。
费毅似有所感,目光左移,撞上费岚的视线。
“父亲,公子珩重诺。”费岚心情复杂,很难一言表述。
“重诺。”费毅眺望远处,心中竟生出忐忑。
勋旧之首,这是公子珩对他的承诺。然今时不同往日,细细思量,这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相比勋旧的心情沉重,新氏族早习惯俯首听命。
前为晋侯,今为公子珩。
他们不需要过多挣扎,只需要遵旨办事。参照起家的源头,奉国君旨意为圭臬,不愁没有出头之日。
“公子珩大权独揽,我等便安守本分。”
国君寿数有限,氏族代代绵延。
一代英主霸道天下,后嗣未必延续烈风。浪淘岁月,君强臣弱,君弱臣强,天子亦能衰微,何况诸侯。
“需耐心等待。”
鹿敏的战车持续加速,同数名勋旧齐头并进。眼角余光瞥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他不由得发出冷笑。
傲慢,不可一世,不肯识时务,迟早会让他们吃足教训。
勋旧看不起新氏族唯唯诺诺对上谄媚,他们同样看不上对方的循旧和执拗。
马蹄隆隆,车轮滚滚。
数百辆战车横穿平原,场面浩大,气势惊人。
甲士策马随战车奔驰,国人和庶人停在中途。
奴隶先一步抵达猎场,在郊林扩散开,熟练驱赶壮硕的鹿和羊,将兽群赶出林地。
敲击声与呼喝声连成一片。
林中腾起大片乌云,是被惊飞的鸟群。
大群的鹿和羊冲出林地,集体慌不择路,竟然冲向飞驰的战车。
车上旗帜飘扬,猎猎作响。
甲士吹响号角,混合盾牌的敲击声,组成古老的旋律。
战车没有停下,反而加速前行。驾车的马奴奋力挥动缰绳,悍然冲向鹿群。
面对危险,鹿群本能向两侧分开,急流一般穿梭。
林珩站在车上,手握一把玄弓。
他首次在众人面前开弓,单臂挺起弓身,另一只手拉开弓弦。
目光锁定最强健的雄鹿,长袖振动,锋利的箭矢破风而出,当场穿入鹿的脖颈,从另一侧透出。
雄鹿前冲一段距离,终于支撑不住栽倒。鲜血从伤口涌出,片刻染红大地。
“武!”
甲士齐声高喝。
氏族们望一眼林珩,暂且压下惊诧,分别锁定目标,在寒风中开弓。
箭矢铺天盖地,破风声络绎不绝。鲜血在地面绽放,哀鸣声响彻平原。
战车陆续分散,氏族们追逐各自目标,彻底拉开冬猎大幕。
这场狩猎声势浩大,至少持续五日。
在此期间,肃州城门不闭,城头守卫森严,城中甲士日夜巡逻,少有人敢趁机生事。
越骑携带公子煜的书信,星夜兼程飞驰入晋,赶在冬猎开始当日抵达肃州。可惜迟了一步,林珩已动身前往猎场。
无奈,越骑只能前往晋侯宫,将事报于国太夫人。
“刺客?”
国太夫人在大殿召见来人。一身红裙坐在屏风前,漆金百花在她身后绽放。
她没有拆开信匣,仅听骑士讲述,已能猜出当日的惊心动魄。
“越君伤势如何?”
“君上已无大碍,暂不便处理国事,军政交由公子煜。”
听闻此言,国太夫人松了一口气。旋即眉心一拧,询问道:“越君应已递送奏请,关于册封世子,上京可有回应?”
“仆不知。”骑士实话实说。
国太夫人神情微沉,片刻后道:“你暂留城内,待冬猎结束,公子珩应会召见。”
“诺。”骑士领命退下,随侍人前往安置。
殿门合拢,国太夫人面对信匣,想到越侯遇刺,揣测上京的态度,心中极是不安。
“来人!”
声音传出殿外,侍人恭身领命:“仆在。”
“召缪良。”
“诺。”
侍人快步穿过廊下,急召内史缪良。
国太夫人坐在屏风前,反复思量上京和天子,心中的不安持续扩大,几乎无法压制。
不待她深思,内史缪良奉召前来,在殿前听命。
“你速带人前往猎场,召公子珩归来。”
冬猎途中召还?
缪良下意识抬头,掩不去满脸诧异。
“事不宜迟,速去。”
国太夫人辞色俱厉,唤起缪良脑海中的记忆。
想起先君突然薨逝,国太夫人携晋侯上朝,震慑群臣的场景,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有迟疑,当即恭声应诺,退出大殿疾行前往宫门。
与此同时,上京城内,小觐即将结束,宫内照例设宴,各国使臣悉数列席。
宴会之上,乐人鼓瑟吹笙,舞人翘袖折腰。美酒佳肴送上,众皆享乐,一派奢靡景象。
天子高踞上首,群臣陪宴左右。贵族们不断举杯把盏,对天子歌功颂德。
热烈的气氛中,唯有一人格格不入。
雍檀凝视上首的天子,目光如电,神情凛若冰霜。
左右使臣见状,也陆续停止宴饮。连楚国使臣都不例外,放下酒杯,以行动进行表态。
众人皆知晋国变故。
晋侯离国,请封公子珩的奏疏呈递天子,却被压下不允。
诸侯国的关系错综复杂,有仇者不在少数。但面对上京,涉及到关键利益,必要时也能同进退。
天子压下请封奏疏本就不合礼法,触动诸侯敏感神经。
今日是晋,明日是谁?
是越,是齐,是楚。
大国尚且如此,小国岂非更被拿捏?
众人态度趋于一致,以沉默进行表态,使宴会气氛变得冷凝。
咚!
天子放下酒盏,面上隐现怒气。
乐声中途而止,乐舞之人匍匐在地,惊慌不敢言。
雍檀在这时起身,大步行至殿中央,正身叠手,肃然道:“臣晋大夫雍檀,请问天子,为何不允我国请封?”
此言一出,殿内更是落针可闻。
雍檀的举动毫不客气,甚至对天子缺乏敬意。
各国使臣安坐原位,越、楚、齐使臣与他同进退,同上京群臣形成对峙。
“大胆!”
天子勃然大怒,猛然掷出酒盏。
黄金酒盏滚落在地,只差些许就要砸在雍檀身上。
“你是何身份,胆敢质问天子!”一名上京贵族拍案而起,手指雍檀怒喝道。
“雍氏檀,祖随晋侯开国,灭戎族千人,守国四百年。”雍檀傲骨粼粼,目视贵族杀气腾腾,压得对方喘不过气。
贵族腿软跌坐,不慎碰倒杯盏,被酒洒在身上,模样实在不堪。
各国使臣面露讥讽,楚国大夫更嘲笑出声。
眼看情况不妙,执政代天子出声,口中道:“晋侯离国,非薨。父仍在,未禅位,子何继?”
闻言,雍檀面露不屑,朗声道:“昔穆王南巡,入蛮夷地不知所踪,未知生死。如执政所言,平王继位不合礼法。父未禅位,子何继?”
穆王在南巡途中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随扈也遍寻不着。
平王登位时,上京仍不确定他的生死。
按照执政所言,晋侯仍在,公子珩登位不合礼法,平王怎么说?身为平王的后代,如今天子又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