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337)

作者:来自远方


与此同时,赵弼的青车来至晋军大营,经甲士通禀,很快有侍人前来引路。

和楚煜不同,楚项和赵弼造访,皆要在营门前下车。

赵弼走出车厢,目及停靠在不远处的丹车,视线扫过车旁的楚人,见到挂在车前的长鞭,杀意浮现眼底,稍纵即逝,快得难以捕捉。

营地内座落方形篝火,高过人肩的木架托起灯盘,火光跳跃燃烧。

通向大帐的道路两侧,能见甲士对面而立,铠甲鲜明,戈矛锋利。甲士周身萦绕煞气,俨然都曾沙场喋血,勇猛无匹。

赵弼一路行来,心中的怒火逐渐平息。

晋营与楚营不同,一样是向楚项问罪,但要把持尺度和分寸。当着晋军的面,做好可以借力,如有差错,怕是会被对方反将一军。

短短数息,赵弼已思量出结果。

前方就是中军大帐,引路的侍人止步不前,另一名侍人掀起帐帘请赵弼入内。

一帘之隔,帐外冷风侵骨,帐内暖意融融。

赵弼迈步走进大帐,一眼望见正对帐门的屏风,以及坐在屏风前的三人。

一身玄服的晋君坐在上首,越君在右,楚君在左,三人面前各有一只茶盏,茶香袅袅,热气氤氲。

听到声响,三人同时抬头。

看清赵弼的神情,林珩短暂惊讶,随即想起庸送回的情报,心中有所猜测。楚煜似笑非笑,辨清赵弼怒气所向,料定会有一场好戏。

楚项迎上赵弼的目光,见对方面带沉怒,不似盟友更像仇人,心中有了计较,持盏的手缓慢放下。

“晋君,深夜造访还请见谅。”赵弼故作怒色,行事却彬彬有礼。

“观齐君不愉,未知发生何事?”林珩请赵弼落座,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口询问。

在赵弼入帐之前,三人正讨论废王去向。

关于出兵截人的王族,楚煜锁定两人,楚项也是一样。

楚煜来见林珩商议对策,实乃合情合理。楚项过营就值得深思。

大概是越君在侧,不欲横生枝节,他直接亮明企图,坦言不仅要杀废王,还要借机问罪王族,尽取王族之地。

“机不可失。”

楚项毫不避讳自己的野心。

上京虽然没落,天子丧失人心,但礼制仍存,讨伐王族必须师出有名。

林珩是诸侯之首,由他出面最为合适。

“中原三面,地尽可取。”

楚国对土地的渴望从不曾减,推己及彼,楚项相信晋国也是一样。

在勤王一事上,两国可以合作。如今机会摆在眼前,未必不能再次联手,攫取王族封地。

对于楚项的提议,林珩的态度不置可否。对方正想再接再厉,就遇上赵弼过营,打断了这场谈话。

赵弼落座之后,目光锁定楚项,决意先声夺人,当场发难:“寡人有一事要问楚君,晋君和越君在场,正好为见证。”

说话间,赵弼取出国内送来的竹简,当着三人的面展开,怒视楚项,一字一句道:“我弟弦入楚,与楚妍婚。日前竟被鞭打,戴枷囚笼示众城内,鄙同罪奴。敢问楚君,可知女公子所为?若知,纵其恶行,是在蔑齐?!”

赵弼素来以沉稳示人,少见这般疾言厉色。

林珩和楚煜对视一眼,目光落在楚项身上,欲看他如何回答。

面对赵弼突然发难,楚项竟没有争辩,而是站起身,双手交叠,当场向对方致歉:“寡人有过。”

楚国往日作风,无理也要争三分。楚项此举委实出人意料。

赵弼的神情未见放松,反而因意外更加凝重。

林珩不熟悉楚项,但知道禹州城内的变故。楚妍行事出格,公子弦也不完全无辜,此事怕还有得纠缠。

思及此,他抬眸看向楚煜。

迎上林珩的视线,楚煜翘了翘嘴角,还好心情地端起茶盏,轻轻嗅着茶香,坐观齐楚反目。

第二百三十一章

“妍行止有过,寡人必惩之。赵弦在楚都纵火,焚宫室,伤我妹,且惊悸我父,使我父病情加重,又将如何?”

如楚煜所料,楚项前言不过是引子,突然间话锋一转反诘齐国。

楚妍鞭笞公子弦的确不对,更不应该戴枷囚笼在城内示众。她的举动踏过底线,齐国绝不可能容忍。

但此事有一个前提,公子弦并不无辜,反而有大过。

“齐王有信,寡人亦有。”

楚项正视赵弼,从袖中取出一张绢,乃楚妍亲笔所写。

信中详细记录整件事的经过,包括赵弼何时放火,怎样击伤楚妍,又是如何逃出禹州城,其后在城外被抓。

楚妍用词简练,没有丝毫添油加醋,每一句话都经得起推敲。单看信中的文字,与她的行径有天壤之别,简直判若两人。

“赵弦火焚楚侯宫,数座殿阁付之一炬,惊君驾。”

“剑伤女公子,杀宫人五。”

“夜半驾车冲出城门,藏匿村庄,百名甲士为围剿捕获。其行早有预谋,想必筹划多时。”

赵弼质问楚国蔑齐,楚项先抑后扬,当场反戈一击,斥公子弦行恶。

“齐王疑寡人指使楚妍,寡人同样要问赵弦所作所为,齐王是否一点也不知情?”

不同的用词,相同的内涵,全部抛回到赵弼脸上。

目睹两人这番来回,楚煜笑意不减,就差把“幸灾乐祸”写在脸上。

他如此表现看似无礼,却成功使赵弼和楚项打消怀疑。

公子弦行为骇人听闻,楚妍也仿佛失去理智,两人不曾亲眼目睹,难免心疑事有蹊跷。

赵弼当着林珩的面兴师问罪,看似被怒火控制情绪,实则也在试探,想要看一看事情背后是否有晋越的手笔。

楚项也是一样。

作为多年的老对手,他十分了解越间的能力,若言有越间潜伏禹州,绝称不上稀奇。

他担心的是楚妍身边。

女公子妍好养门客,门下豢养千人,真才实学者有,鸡鸣狗盗之徒同样不缺,还有个别以色侍人,其行参差,良莠不齐。若有越间混在门客之中,借机浑水摸鱼,搅乱风雨,未尝没有可能。

他表面质问赵弼,暗中也在观察楚煜,见对方情绪外露,不仅乐见楚齐反目,更按捺不住落井下石之意,心中的怀疑反倒减轻几分。

所以,这件事当真是凑巧,非是有人背后推动?

楚项和赵弼四目相对,一人面带沉怒,一人双目喷火。两人同时手按佩剑,随时将要拔剑相击,血溅三尺。

楚煜笑意更深,一抹沉思划过眼底,眸光扫向林珩。

林珩察觉到他的视线,目光迎上来,却是不动声色,波澜不惊。

楚项和赵弼疑心楚煜,全因越间遍布天下,名声如雷贯耳。殊不知在这件事上,越人的确不曾插手,楚煜被疑心实属于背锅。

反观晋君,看似毫无瓜葛,却实实在在参与其中,与这场变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庸入禹州城,与公子弦秘密接触,借由峦青传递消息,搜集宫内情报,书信一封接一封送回晋国。

公子弦连遭变故,有国不能回,有家却形同虚设,明面上是与楚国女公子联姻,实则地位尴尬,在楚人眼中更类面首。

他曾踌躇满志,剑指国君宝座,如今却沦落楚国,多年期盼皆泡影。落差之大,他实在难以接受。

愤懑、凄凉、仇恨、癫狂。

情绪郁结于心,日积月累,就如火山蓄势待发。只需要一个火星,或者轻轻一推,一切便水到渠成。

门客峦青就是推手,他恨透了使自己残疾的楚人,不惜一切都要报仇。

庸则是递火把之人。借助商人的身份,他描绘城池图,打探清楚巡逻甲士的换班时间,连公子弦逃亡的路线和落脚的村庄都是他事先敲定。

这一切,他都在秘信中提到,林珩皆有掌握。

让林珩没想到的是公子弦比预期中更加疯狂,他竟然火焚楚侯宫,险些烧死楚项的父亲,更以剑刺伤楚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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