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309)
作者:来自远方
私兵是楚妍豢养,对她绝对忠诚,行事不问对错,只遵从命令。
楚妍命他们挥刀,哪怕对象是上京贵族,官至中大夫,他们也不会有片刻迟疑,更不会手下留情。
嗡!
私兵再度控弦,破风声起,箭矢穿透雨幕,精准落入人群。
鲜血飞溅,上京甲士接连落马,在地上发出惨叫。被箭雨笼罩,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私兵射出两轮箭矢,半数守在楚妍的马车旁,其余策马冲锋,或手持短矛,或拔出刀剑,冲向上京来人,展开一场屠杀。
甲士忙着逃命,马车无人保护。
亚韬只能缩回到车里,侥幸避开箭雨。
可惜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待车外的惨叫和求饶声消失,马车门被粗暴踹开,一只大手探入车内,强行将他拽出车外,掼到了地上。
私兵力量惊人,亚韬狼狈滚落在地,全身沾满泥水。
他前方正是楚妍的马车。
抬头望过去,楚国女公子站在车首,衣裙被雨水湿透,脸上包裹的布条浸出血色,一双冰冷的眸子凝视着他,好似在看一件死物。
“我乃上京使者,你不能杀我!”亚韬声嘶力竭,试图做最后挣扎。
“王子肥谋逆,天子中毒昏迷不醒,执政卧病,你是谁的使者?”楚妍冷笑一声,侧头看到有队伍行来,猜测是鹄氏之人,当即道,“杀了他。”
“诺。”私兵领命上前,在亚韬惊恐的注视下,一剑刺穿他的胸膛。
鹄氏宗老的马车行近,恰好看到这一幕。扫一眼不远处的车辆,猜出亚韬一行人的身份,倒也没觉得楚妍做错,只是道:“女公子急了些。”
“早晚要杀。”楚妍不以为意。
王子肥有胆子谋逆,却没胆子杀死执政,使宫变一事传遍天下。
现如今,犯上作乱的烙印打在他身上,天下诸侯谁会与之为伍?
亚韬这时出现在楚国,来意不言而喻。楚虽狂妄,如今战场形势不妙,不能再自绝于天下。
所以,亚韬必须死。
“总该做得隐秘些。”鹄氏宗老皱眉道。
“且不言王子肥瞻前顾后,根本不能成事,当真有万一,前面就有替罪羊。”楚妍手指前方,即公子弦可能藏身的乡邑,“赵弦出逃,亚韬不幸遇见,被其所杀。上京要追责,大可去找齐国,与楚有什么干系?”
楚妍随意开口,鹄氏宗老无话可说。
“尸体清理掉,速去抓人,以防走脱。”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鹄氏宗老点出数名家人,命其先一步去往乡邑。
公子弦火焚楚侯宫,击伤女公子,楚侯也因此病情加重。
这是对楚国威严的挑衅。
如果被其走脱,楚国将沦为天下笑柄!
双方达成一致,两支队伍合成一股,飞驰奔向前方村舍。
亚韬和甲士的尸体被拖走掩埋,马车也被清理。死去的战马被奴隶拖走,还活着的送入马厩。
漫是泥泞的道路上,不复见一具尸体。残留的血迹被雨水冲刷,颜色逐渐变浅,直至彻底消失。
亚韬身为王子肥的舅父,就这样葬身楚国,死得悄无声息。
无独有偶,凡王子肥派出的使者,无一人完成使命。虽不至于和亚韬一样倒霉,就此葬身异乡,却彻头彻尾不受欢迎。大多是刚刚抵达都城,没靠近宫门就被轰走。
大国不提,连小国都不给面子。
“王子肥犯上作乱,尔等与其为伍,实乃逆贼!”
上京来人被连番拒绝,只能灰溜溜离开。
王子肥在上京得讯,火冒三丈,却也毫无办法。
恰在这时,又有消息传来,四大诸侯罢战,在野地筑台会盟,有兵发上京之意。
“大军休战多日,似已商定罢兵。”侍人匍匐在地,头不敢抬,声音微微颤抖。
王子肥后退两步,颓然跌坐到台阶上,脸色煞白。
“休矣!”
四国罢兵,联合挥师上京,如何能挡?
完了,一切都完了!
王子肥捂住双眼,恐慌到极致,目光突然变得凶狠。
天子中毒昏迷,终究未死。
正因他把持王宫,严密封锁天子消息,还囚困了所有兄弟姊妹,才使得执政投鼠忌器,不敢派兵闯宫。
“天下共主。”
王子肥喃喃念着,猛然间站起身。
天子所中之毒有两种,一种是他母族得来,下在宫宴之时;另一种是通过喜女之手,混入助兴的汤药中。
他需要一道旨意,名正言顺成为太子。天子需要清醒,哪怕只是暂时。
动作一定要快,必须赶在四大诸侯入上京之前!
“去召喜烽,速!”
“诺。”
王子肥表情狰狞,状似恶鬼。
侍人心生寒意,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膝行退出门外,连滚带爬冲下台阶,飞奔去往宫外。
与此同时,野地之中,三座高台拔地而起。
停战的条件已经谈妥,楚、齐同意各自割让五十城,换取晋越罢兵。
“楚后撤百里。”
“齐让贯通瀍淆之地。”
两国之所以痛快答应,全因林珩放出口风,将以侯伯的名义召天下诸侯奔赴上京,勤王讨逆。
同时,一则传闻也在扩散。
“晋侯有意称王。”
王爵!
纵然是桀骜不驯的楚国氏族,乍闻晋侯有此等野心也不免心生震撼。
盟约签订当日,楚项和赵弼聚在一处。
两人对面而坐,面前茶汤渐冷,心情却愈发激荡,许久无法平静。
“一人称王,是为天子之敌。四侯称王,天子亦不能阻。”赵弼缓缓开口,语带叹息,“言是传闻,未必不实。晋侯智谋冠绝天下,怕是早料到如今。”
“知其谋,又能如何?”楚项沉声道。
赵弼没有出声。
能如何?
称王的诱惑实在太大。
无论如何,他们注定会咬下这个饵,迫不及待吞吃入腹。
第二百一十一章
会盟当日,野地晴空万里。
三座祭台并排矗立,台下遍插旗帜,旗上绘有飞禽走兽,无不栩栩如生。
金乌高悬,空中一碧如洗,不见一丝流云。
冷风呼啸而过,席卷祭台四周,撕扯林立的图腾旗,刺耳的声响传遍旷野。
鼓声隆隆,四座营门大开,骑士策马先行,分两列护卫国君车驾,相向驶往祭台下方。
晋侯的玄车,越侯的金车,楚侯的丹车,齐侯的青车。
四大诸侯齐聚一堂,四国氏族尾随在后。
鼓角齐鸣,旗帜猎猎,兵戈森然。此等壮观场景,数十年难得一遇。
“祭!”
伴随着唱诵声,数名巫出现在祭台下。
鼓声变得急促,号角声苍凉悠长。
大巫们匍匐在地,身体前撑,掌心向下,无限贴近地面。
经过一夜霜冻,土地被冻结,坚硬冰冷。封冻的石块凸起棱角,边缘极其锋利,能轻易划伤皮肤。
巫们浑然不觉,一次又一次膜拜大地,继而挺起上半身,张开双臂仰望苍穹,任由风吹起乱发,同时拔高声音:“祭!”
几人的声音拧成一股,如利矢穿透狂风,撕裂寒冬张开的帷幕。
咚!
军仆站在鼓前,交替抡起双臂。
鼓槌重重击向鼓面,声音急促,顷刻传遍旷野,震颤大地。
晋巫抛出骨甲,苍白的甲片飞过头顶,短暂滞空,被明媚的阳光包裹,表面泛起一片晶莹。
越巫和楚巫各自取出龟盘,以骨刀划开掌心,在龟盘上方攥紧手掌,任由鲜血滴落,注入纵横在龟盘上的纹路。
齐巫摆出以犀角和象牙雕刻的长签,以独有的方式进行卜谶,神态庄重,表情肃然。
大巫占卜吉凶,无人敢出声打扰。
祭台四周不闻嘈杂,连号角声都告一段落,唯有鼓声持续不断。
林珩等人的战车抵达,巫仍未卜出结果。
事实上,卦象已经分明,大巫却同时陷入迟疑,不敢诉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