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30)

作者:来自远方


砰地一声,她被抬进殿门丢到地上。

室内倏然一静,莺声燕语消失无踪。

妾夫人们看着地上的女人,见她满身伤痕,再无半分往日的光彩,嘲笑的心思消失殆尽,都在心头发沉。

一夜之间,丽夫人尊严扫地。

她们无法逾越的山峰,在公子珩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众人心思各异,殿内诡异的安静。

缪良向左右使个了眼色,立即有婢女上前搀扶起丽夫人,将她安置到空出的位置上。

琼兰殿的婢仆姗姗来迟,守在殿外不敢探头。此刻的他们如惊弓之鸟,比起做一名忠仆更想保住自己的小命。

隔壁殿中,林珩听人禀报,转头看向国太夫人,问道:“大母不担心父君?”

“前朝的事够他焦头烂额,丽姬不过是枚棋子,今日不丢,早晚也会弃到一旁。”国太夫人冷哼一声,起身说道,“人到齐了,走吧,去见见。”

“诺。”

林珩恭敬跟上国太夫人,始终落后她半步。

两人穿过廊下,出现在殿门前。

妾夫人们听到声响,一起转头望过去。视线越过国太夫人,落在背光而立的黑袍少年身上。

苍白消瘦,俊秀中带着病态。

黑发束在脑后,一枚玉簪佩在发间。

唇无血色,愈发显得双眸漆黑,比墨色更浓。

同九年前相比,少年身量拔高,五官轮廓褪去稚气,仍存留几分幼时的影子。

环佩轻击,声音清脆悦耳。

国太夫人率先落座,林珩的位置就在她身侧。

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妾夫人们不敢再迟疑,纷纷起身行礼。身旁的公子和女公子也遵循教导叠手弯腰。

阉奴和婢仆俯身在地,想到公子珩的凶名,都是头不敢抬。

丽夫人被拖拽一路,膝盖伤得更加厉害。她无法移动,只能忍受剧痛躬身,不伦不类的姿态显得格格不入。

“坐。”

国太夫人无视丽夫人,令众人落座。

“阿珩归国,祭祀日期已定。今日召你们来,提前见上一面,日后也好相处。”

国太夫人开门见山,一言点明嫡庶尊卑。

妾夫人们不敢有异议,同声应是。勋旧出身的几人更是面带笑容,话说得十分客气,接连献上金玉和绢帛。

“贺公子归国,还请公子收下。”

宣夫人言辞谦恭,自身位置摆得极正。她可不是丽夫人一般的失心疯,敢在公子珩面前自称庶母,纯粹是自取其辱。

“婢子也有心意送上。”

宣夫人是开端,嫣夫人等紧随其后。

眨眼时间,装有金玉的木盒堆成小山,五颜六色的绢帛看花人眼。

左班的妾夫人笑靥如花,同林珩相谈甚欢。右班则显得沉默,丽夫人不算,自珍夫人以下竟无一人准备见面礼。

“我也有礼物赠与诸位夫人。”

林珩拍了拍手,紫苏和茯苓带人入殿,送上提前准备好的玉饰,作为给宣夫人等人的回礼。

侍人穿梭殿内,手捧精美的锦盒。

婢女随后入殿,送上新的茶汤。

一名婢女垂首走到林珩面前,放下杯盏就要转身退下。

林珩端起茶汤轻嗅,捕捉到混杂在其中的一抹药味,沉声道:“紫苏,茯苓,拿下。”

婢女见事情败露,飞身冲向殿门。

紫苏茯苓快如闪电,一同冲向婢女,袖中铜刺击出,当场贯穿婢女的肩膀和膝盖。

血花飞溅,婢女扑倒在地。

紫苏快步上前扣住她的脸颊,利落卸掉她的下巴。反手拔出扎在她肩上的铜刺,划断她的手腕和脚筋,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变故发生得太快,妾夫人们顾不得惊慌,匆忙将儿女护在怀中。

国太夫人看向林珩,视线落在他手中的茶汤上。

“有异?”

“大母,这茶汤味道不对。”

林珩朝婢女点了点,紫苏和茯苓立刻会意,将人拖到林珩面前。

婢女始终低垂着头,打定主意闭口不言。

林珩也没有审问的打算,单手钳住她的下颌,端起茶汤抵近她的唇边,作势要灌下去。

“茶汤中有什么,试试便知。”

婢女惊骇欲绝,拼命想要转头。

奈何徒劳无功。

滚热的茶汤灌入口中,顺着喉咙滑下,尽数流入胃里。

“带远些。”

林珩话音落地,紫苏和茯苓将婢女拖出一段距离,同时松开手。

婢女摔在地上,艰难地挪动身体,突然间发出干呕,涕泪横流。呕出的全是殷红的血,似朵朵红梅飞溅在地上。

“看来是毒。”

林珩拿起绢帕拭手,视线扫过殿内,逐一观察妾夫人的表情,在某一刻微顿,随即若无其事移开,笑道:“惊扰到诸位夫人,见谅。”

年少公子和柔浅笑,轻轻咳嗽一声,看上去十分无害。

妾夫人们却手脚冰凉,浑如置身冰天雪地。此时此刻,对于公子珩的凶狠,她们终于有了实感。

第二十四章

茶汤中的毒极其阴损。

婢女蜷缩在地,一口接一口呕出鲜血,短短数息陷入抽搐,在痛苦中气绝身亡。

“拖下去。”

缪良满脸阴沉,目光扫视殿内,盯在每一名妾夫人身上,钢针一般。

他自诩将南殿守得滴水不漏,不料阴沟里翻船,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今日之事必定严查,凡是参与其中者,一个休想脱身!

婢女被拖出殿外,一同被带走的还有数名婢仆。

“饶命,奴……”

一句话没说完,跪地求饶的婢仆已经被堵住嘴,反扭双臂强押下去。

缪良走出殿门,在廊下环视众人,森冷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有瓜葛的,最好自己供出来,或许能保住一条命。若是被我查出来,自己不能活,血脉亲人都要伏法!”

婢仆齐刷刷打了个寒颤,惊骇表现在脸上,却没有一人开口。

缪良眯起双眼,没有继续追问,召来一名小奴吩咐几句,后者机灵地点点头,快速穿过廊下消失不见。

脚步声远去,婢仆们的心提到嗓子眼。

缪良不再理会他们,吩咐侍人打扫殿内,将染血的地板清理干净。

“利落一些。”

“诺。”

侍人躬身入殿,伏地擦干血迹。

茶汤和点心均被撤下,投毒的一碗送去给谷珍,由他辨认是哪种毒药。

待到地面清理干净,婢女重新点燃熏香,送上新的汤羹和点心。

众人惊魂未定,面上镇定谈笑,摆在面前的碗盘未再触碰一下。

“我自幼体弱,一年四季不离汤药。对药味太过熟悉,寻常毒物对我无用。”林珩面上带笑,心平气和,出口的字句却带着杀机。

见众人言行拘谨,对下毒一事心有余悸,他率先夹起一块点心,搭配汤羹送入口中。动作不紧不慢,执筷的手过于苍白,掌心和指腹没有一枚茧子,虎口也缺乏握剑的痕迹,坐实终日与汤药为伴之言。

看到这样的公子珩,妾夫人们本该松口气。

然而回想方才一幕,思及林珩归国后的种种行事,无一人感到安慰,反而更加忌惮,心中不安有增无减。

“公子尊贵,必定吉人天相。”一名妾夫人干笑两声,口出恭维,有意打破僵局。

“吉人天相?”林珩放下银筷,接过紫苏奉上的绢帕,慢条斯理擦拭嘴角,黑眸不染半分情感,“此言倒也不假。若无气运,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妾夫人们噤声不语。

这番话没法接,哪怕恭维都不好拿捏分寸。

“我母当年服错了汤药,以致于早产,这件事宫中本有记载。怎料史官家中突起大火,刻写的竹简十不存一,秉笔之人也葬身火海,事后追查竟不了了之,实在是奇怪。”林珩丢开绢帕,单手置于案上,视线扫过众人,一语石破天惊。

旧事重提,撕裂虚假的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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