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266)

作者:来自远方


“楚,齐,魏,吴。”

他低声念着,指尖轻磕笔杆。

弱魏要耗费一些时日,齐人没有大批卷入,齐楚暂时不会翻脸。这时与楚开战,难保齐国不会插手。

如此,无妨多添一把火。

叠起写给楚煜的书信,林珩又铺开一张绢,提笔写下三个字:公子弦。

此人野心勃勃,曾想利用晋国争夺君位。事不成逃出肃州,中途被楚人掳走,被迫与楚国女公子成婚,自那之后再无消息。

“若其向公子项进言,有意索要在齐国的封地,局面将会如何?”

林珩转动笔杆,嘴角勾起浅笑,施施然在绢上写下两行字。

“来人。”

“仆在。”

“此信送于庸,命他见机行事。”

“诺。”

马桂捧起绢布,恭敬退出大帐。

林珩凝视晃动的帐帘,捕获缝隙中透出的光影,唇畔笑痕加深,却无丝毫暖意,反而凝固森冷的杀机。

第一百八十章

金秋时节,天朗气清。

持续整月的雨水消失无踪,雨云流散,天空数日放晴,入目一片蔚蓝。

通往纪州城的道路上,马蹄声由远及近,两支商队结伴而行。观领队衣着打扮,应是来自齐国。

队伍中共计百辆大车,车轮既宽且高,车板极长,两面有护板竖起。

强壮的奴隶在前驾车,另有数人在车后推动,足迹覆盖车辙,行进间排成一条长龙。

商队护卫策马行在左右,大多背负弓箭和短矛,腰间悬挂一柄长剑,沿途警惕盗匪,保护商队安全。

大车分成三段,前段主要装载布匹粮食,蒙布高高隆起。中段运送箱笼,用绳索捆扎结实。后段的二十几辆车上挤挤挨挨塞满了人,大多是年少的奴隶,一个个瘦骨伶仃,面黄肌瘦,和货物一起运往楚国。

自从齐楚定下历城之盟,前往楚国的齐商日渐增多,开始在纪州城内占据一席之地。

与之相反,来自魏国的商人大批减少,许多人离开纪州后再未露面。

魏国依附楚国日久,两国密不可分,商贸往来频繁。上溯几十年,类似的情形少之又少,实在是罕见。

目睹这种变化,楚人自然觉得古怪,各种猜测接连出炉,城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人提及魏公子展,言他领兵赴邳城俨然是包藏祸心。不然地话,也不会战后随公子项入纪州,至今不能归国。

“邳城之战,魏军所为何来?怕是不怀好意。”

“不是相助?”

“不好说。”

“若鼎力相助,公子项岂会这般反应?”

“确实。”

楚人议论纷纷,提到关键处又集体闭嘴,仅以目光交流,样子讳莫如深。

道路旁,一名高大的老者袖手而立,身后跟着几名强壮的奴仆。奴仆拖拽两辆大车,车上堆放着鼓鼓囊囊的麻袋,还有用绳子捆绑的藤筐。

这行人穿街而过,样子十分普通,并未引来更多注意。

附近的楚人扫过两眼,以为老人是外来的商人,车上的货物也不见稀奇,很快就失去兴趣,重新投入之前的话题。

庸伪装成商人混入楚国都城,在城西下榻,行事低调,同寻常商旅别无二致。

他前日收到消息,明确林珩的旨意,开始频繁在城内走动,寻机刺探消息,以期接近公子弦。

死士跟在他身后,身上穿着短袍,脚下踩着草履,发髻斜向左,用草绳捆扎,和楚国奴隶的装束一般无二。

庸一路走向商坊,时刻留意身旁的动静。

死士也竖起耳朵,沿途听到城民议论,获得不少有用的情报。

“前边就是女公子府。”一名中等身材,五官不起眼的男子迎面走来,与庸擦肩而过,低声说了一句。

庸不动声色,表情未见丝毫变化,继续迈步向前,仿佛与男子素不相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喧哗,马蹄声犹如奔雷,踏碎城中街道。

直觉有危险,庸本能向一侧避让。就在下一刻,身边掠过疾风,一骑快马飞驰而过,马上骑士嫌行人挡路,沿途不断甩动马鞭,厉声道:“让开!”

破风声袭来,鞭梢擦过庸的头顶,只差些许就会留下伤痕。

两名楚人没有他的好远,由于躲闪不及,当场被鞭子扫中。

其中一人发出痛呼,掌心覆上伤痕,看到染红的指腹,当即虎目圆瞪,怒吼道:“胆敢伤人?!”

他穿着花色短袍,腰间系宽带,脚上套着皮履,而上悬金环,分明是有战功的国人。

骑士跋扈惯了,加上确有急事,一时不察,竟然挥鞭伤到国人,事情自然不能善了。

受伤的国人发出一声怒吼,路旁迅速冲出数条人影,当街横起木杆拦截战马,欲将骑士扫落马下。

“大胆!”

战马受惊人立而起,骑士大惊失色,在摔落马背的同时调整姿势,牢牢保护住要害。落地的样子稍显狼狈,万幸只受了些擦伤。

他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呵斥拦马之人,就被团团包围。

“打!”

国人怒火中烧,围着骑士拳脚相加,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类似的事时有发生,周围的楚人早就见怪不怪,无一人上前阻拦,反而大声叫好。

“楚人散漫不羁,恣意狂妄,视礼法如无物,果真非虚言。”百闻不如一见,庸不禁摇头。哪怕之前听过传言,亲眼目睹仍感到不可思议。

换成肃州城,或是禹州城,绝不容此类事发生,否则必会重惩。

这边的动静引来巡城甲士注意,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甲士迅速排开人群,用长戟荡开国人,总算救出飞骑。

不过是眨眼的时间,骑士变得面目全非,眼眶青黑,鼻孔下挂着两管血,身上满是尘土,背上的皮甲盖着两个鲜明的脚印。

殴打他的国人一哄而散,各自奔入路边小巷,眨眼不见踪迹,根本无从抓捕。

骑士勉强站稳,不小心按到伤处,一阵呲牙咧嘴。

甲士搀扶起他,见他被揍得凄惨,非但没有同情,反而幸灾乐祸。

他们分属不同将官麾下,彼此早有不和,时常针锋相对。如国内林立的氏族一般,公子项麾下军队也非铁板一块,争执斗殴不鲜见,遇战却总能大胜,称得上一件奇事。

“嘶……呸!”

骑士发出冷嘶,张口吐出污血,血中包裹着一颗断牙。

没时间惋惜掉落的牙齿,他按住甲士的手臂,尽可能将话说得清楚:“速报公子,晋女拒婚,书信辱公子。晋侯派胡骑沿途张扬,多国已知!”

“什么?!”甲士大吃一惊。

“速,不能耽搁!”骑士连声催促,满面都是焦急。

心知此事非同小可,甲士不敢耽搁,当即命人扛起骑士,大步向楚侯宫奔去。

在他们身后,人群一片哗然。

公子项欲聘晋室女,事情早已经传开,国人、庶人皆有耳闻,南境诸国也陆续听到风声。

这才过去几日,就传来晋室女书信拒婚,晋侯还命胡骑大肆宣扬!

“晋竟派胡骑,简直是欺人太甚!”

“奇耻大辱!”

“伐晋!”

“必要与晋人不死不休!”

楚人越说越怒,群情激愤,无不义愤填膺。

庸和死士置身事外,看着楚人的样子,眼底闪过不屑。

公子项挑衅在先,君上不过以眼还眼,一报还一报,何言欺人太甚?

上门挑衅晋国,既要利用又要轻蔑,简直是痴心妄想。楚国也该尝一尝踢到铁板的滋味。

随着骑士入城,晋室女拒婚一事在城内传开,一同传开的还有女公子乐之名,以及她拒婚的理由。

“君老,我少。”

“晋楚大仇,至纪州城,必踏血而入。”

消息持续扩散,事情快速发酵,楚人倍感羞辱,无不火冒三丈,眦目欲裂。

这个关头,来自晋国的胡骑竟大摇大摆出现在纪州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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