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236)

作者:来自远方


“正是。”林珩颔首,道出心中腹案,“夏末出兵西南,料想数月能归。届时,西境诸侯齐聚,一同奔赴上京,共朝天子。”

“带兵朝见?”国太夫人吃了一惊。

“昔楚共公兵入上京,问鼎于天子,天子不究其过,反赐车马弓刀,臣妾百人。我仿效行之,未为不可。”林珩浅笑出言。

楚能为,晋亦能为。

棋局既开,分出胜负之前无人能停,天子也是一样!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上京。

天刚蒙蒙亮,大街小巷冷冷清清,人迹寥落。巡逻的甲士经过长街,全都打着哈欠,样子无精打采。

“昨夜诸王子入宫,至今未出,不知发生何事。”

“同你我不相干,慎言。”

有人刚刚挑起话头,立刻被年长的同袍截住。拦他的人环顾四周,确信没被旁人听见,这才压低声音道:“妄议宫内,你不要命了!”

“我就是好奇。”

“好奇也不行!”甲士正色厉声,警告对方祸从口出,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不想丢掉性命就老实一些。开口之前摸一摸脖子,看看自己有几个脑袋。”

这番话不可谓不严厉,但绝非危言耸听。

暗牢中死了人,听说还是个大官,出身贵族刁氏。这几天风声频传,城外匪盗猖獗,城内愈发不太平,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情势十分不妙,躲且来不及,还要四处打探,岂非是嫌命太长,想要自寻死路。

“自从暗牢里出了事,城东没少抓人,宫内也发落一批。不想落得身首异处,最好安守本分,别胡乱打听。”年长甲士好言相劝,只盼对方不要糊涂。

好在年轻人听劝,被当面说明厉害,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老实地闭上嘴,不再想着问东问西。

队伍穿过长街,途经两条道路交汇处,遇见数辆贵族马车。

车行得急,车奴奋力挥动缰绳,相隔一段距离就在高喝:“让开!”

甲士和奴隶,身份天差地别。车奴大声斥喝,行径无礼之极。甲士们却敢怒不敢言,非但没有叱骂车奴,反倒要让至一旁,容车辆通过。

车奴耀武扬威,故意加快车速,掀起大片尘土。

几名甲士怒目而视,近乎要忍不住怒气。被同袍按住肩膀,强行扣住手腕,才没有拔剑冲上去。

“别冲动!”

见甲士闷声不语,车奴得意洋洋,驾车扬长而去。

一辆又一辆马车从身边经过,车身上雕刻贵族图腾,车上的奴仆傲慢放肆,仰仗车中人狐假虎威,睥睨路旁的甲士,全无半分敬畏。

“刁奴!”眼睁睁看着马车走远,甲士气得牙痒。

“行了。”甲长喝止众人,劝说道,“近日风声紧,莫要生事。”

甲士们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自从农令家中出事,宫内下达旨意,巡城的甲士被严格约束,稍有不对就要问罪捉拿。

农令全家被屠,财物被劫掠一空,作案之人早就逃之夭夭。听说在城郊落草为寇,成了远近闻名的盗匪。

贵族们不想着缉盗,只缩在城内耍威风,对甲士百般施压。时至今日,甲士的地位一降再降,以至于贵族家奴都敢白眼相看,如何令人不怒。

“我等甲士,怎容刁奴欺辱!”

“城内行商言,晋行变法,国人、庶人能以战功得钱绢,还能得官爵。我等守卫天子城池,如今反不及诸侯国庶人,还被奴仆轻蔑,何其可笑!”

甲士们愤懑不已,都是郁结于心,长期得不到排解,如一座座活火山,只需一个诱因就会爆发。

“我何尝不知,然我等身在上京,家业亲人皆在此,又能如何?”甲长没有制止甲士的抱怨,也未如先前一般劝说众人,而是不断摇头叹息,心中无限悲凉。

队伍陷入沉默,众人都没再出声。

天子日益昏聩,贵族们穷奢极欲,百姓怨声载道,又能如何?

相比之下,诸侯国蒸蒸日上,四大诸侯各自雄踞一方,小诸侯争相依附,天下共主空留虚名,权威一日不如一日,迟早荡然无存。

“早知道……”一名甲士喃喃念着,后半句话含在嘴里,很难听清楚。

左右之人看过来,他猛然闭紧嘴巴,无视对方的疑惑,再不肯多言。

他没有告诉同袍,他与城郊盗匪相识,其中一人还曾邀他入伙,被他婉言拒绝,自那之后再没有联系。

早知今日,他宁愿跟随对方出城,带着家人一起走,省得留在城内受气。

接下来的一段路,众人异常沉默。想到今后的日子,都是意兴阑珊,提不起太多力气。

前往城门的途中,身边陆续有马车经过,车上雕刻贵族图腾,观方向皆是去往王宫。

“今日没有朝会,入宫是何缘故?”

甲长察觉到异样,碍于身份所限,也猜不出所以然。

一行人来到城下,同另一队甲士相遇,才从对方口中得知,今晨宫内来人,传天子口谕,要求紧闭城门,无诏不得开。

“不开城门?”

“正是。”

“奇怪了。”

这件事委实古怪,甲长凝神思索,猛然间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得神情一变。

诸王子夜入王宫,至今未出。

贵族齐聚宫内。

城门紧闭,无诏不得开。

线索串联起来,越想越是恐慌,甲长脸色发白,额头冒出冷汗。

他不敢再深想,急匆匆告辞同袍走下城头,一路策马返回家中,第一时间召集家人,告诫父母妻儿不要外出。

“城内或有大变,家中严守门户。”

甲长郑重其事,家人们虽有不解却未出言反驳,依他所言进行安排,直至风波过去。

诸事吩咐妥当,甲长独自坐到桌前,拿起杯盏一饮而尽。盏中水已凉,顺着喉咙滑下,刚好缓解心头燥意。

他放下杯盏,起身走至门前,一把推开房门,眺望王宫方向,期望是他庸人自扰,最糟糕的情况不会发生。

“但愿如此。”

单手按住门框,甲长仰望天空,口中自言自语,紧锁的眉心始终不曾舒展。

旭日东升,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道路上渐渐有了人声,却远不如平日里热闹。

有商人想要出城,却被告知城门不开,无宫内旨意不能进出。

“这是为何?”商人大惑不解,却不敢硬闯,只能带着队伍原路返回。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拦住,封闭上京的消息传遍城内,一时间人心惶惶。

有老人想起早年间的事,不由得心生惶恐。

“今上登基前,城内也有这一遭。”

天子继位之前,有王子和贵族起兵叛乱。事情未成,乱军被扼杀在萌芽中,宫内仍是血流成河。

当年的事太过惨烈,至今回想起来仍让人心惊胆寒。

“昨夜诸王子入宫,莫非……”

有人心生猜测,却不敢宣之于口。

谨慎之人立即回家,直至城门开启,打定主意不出家门半步。

不到半个时辰,大街上人迹罕至,家家关门闭户。

青天白日之下,竟比夜晚还要冷清。

道路上不见行人,只有贵族马车时而经过。车轮压过路面,留下浅浅的辙痕,一路向王宫行去。

上京城四门紧闭,王宫中也是一般无二。

待贵族全部入宫,天子下令关闭宫门,门前由虎贲把守,不许任何人出入。

贵族们聚在丹陛下,暂时未入大殿,依礼等候在殿外。

日头高升,气温越来越高。

殿前没有遮挡,阳光径直落下,被高温烘烤,众人脸上冒出热汗,陆续开始站不稳。

执政大病初愈,面颊枯瘦,身形有些佝偻。

他独自站在众人之前,正面紧闭的宫门,目光低垂,面无表情,没人知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扑通一声,队伍中有人摔倒。

倒下之人是新任的农令,不具才德,仰赖家族得授官爵。经不住高温昏倒在地,当场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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