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 他面临的何止是泰山崩于前？

整个世界都崩了。

叶染衣和林也奚想象中很不一样。

她以为会是个清冷佛子，会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圣僧。

没想到他竟是这样子的，可很快林也奚又觉得, 应该是这样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崩塌的世界里护下一方净土。

彼此问候后，叶染衣询问：“在下可否登船一叙？”

破天虽说已认主林也奚，但这艘巨船却是沈让尘幻化而出, 叶染衣看向的便是船的主人。

沈让尘淡淡道：“请。”

叶染衣是净土宗的圣子, 也是掌握一条天道的大司命，按理说他不需要任何人保护。然而眼前这艘船很不简单, 曾经的天下第一剑, 如今的“疾病”大司命, 单单是沈让尘一人, 也足够让整个净土宗忌惮, 更不要提还有一位“杀戮”大司命。

可面对这两人，这些武僧当真能护住叶染衣吗？

林也奚总觉得有些蹊跷，她看不透武僧的境界，好像压根没境界，只是些身强体壮的普通人，可是……怎么会没境界呢，只能是境界太高，她看不穿。

叶染衣竟独自一人上了船，身后的武僧停下了光桥上，依旧是闭目合十，如同一座座金色雕像般，安静肃穆。

他踏上船，动作轻盈闲适，眉间慵懒含笑，可巨船却颤了颤，像是承载了一座巨山一般，震了一震。

沈让尘眉峰微挑，破天很快便稳稳当当，让刚才的震颤越发像是错觉。

季燕北一直蹙着眉，自打见着叶染衣后，他眉眼间戾气更胜，更是直接将林也奚护在了身后，挡住了叶染衣的视线。

叶染衣却仍旧看向了林也奚，他对她微微颔首，礼貌客气。

不只是对林也奚，听到动静出来的许轻如和白灿灿，也都看到了他。

叶染衣一视同仁，对所有人都是温和一笑。

沈让尘：“圣子这边请。”

他拂袖间，苍澜峰一众弟子皆不受控制地回了船舱内，透明光盾单独落下，护住了他们。

林也奚没走，她从季燕北身旁走出来，对叶染衣行了个礼。

季燕北一把握住她的手。

沈让尘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林也奚登时手心发热，却也没有挣开。

叶染衣忽然道：“想必这位修士，便是小北心心念念的意中人了。”

林也奚：“…………”

季燕北：“与你无关。”

叶染衣并未再说什么，只看向沈让尘道：“宋掌门陨落了吗？”

他说话的声调平和宁静，似是能抚慰人心底的一切创伤。

沈让尘看向他：“你认识宋万鹤？”

叶染衣似是回忆了什么，半晌道：“年少时相处过一段时间，后来便未曾相见了。”

他又问：“乾坤宗情况如何？”

沈让尘道：“船上人是最后的幸存者。”

叶染衣怔了下，道：“节哀。”

这般说着，他神态间一闪而过的伤怀竟比沈让尘还要浓烈一些。

林也奚敏锐捕捉到了。

她心思微动。

莫非叶染衣有记忆？

当然，也可能是她想多了。

别说慈悲为怀的佛宗圣子了，便是普通人听到乾坤宗的惨况，也会生出伤怀之情。

三人都在这儿，林也奚是决计不敢唤出水镜的。

上次她初遇沈让尘，虽说没到金丹期，却也触发了引导任务。

此时她也遇到了叶染衣，想必已经触发了任务。

只是玉简更加怂了，大气不敢出一声。

林也奚有种直觉，她即便唤水镜，那镜子也出不来。

林也奚倒也不急着查看任务，看了反倒闹心，这哪有做任务的契机？

不对，她心忽地一颤悠。

叶染衣和季燕北是旧识，他那句话信息量极大。

他知道她和季燕北的关系，回头万一再知道自己和沈让尘的关系……好家伙，这要怎么攻略。

正常人知道了她的“风流事”，都会拒她于万里之外吧！

林也奚顿觉心惊肉跳。

季燕北一直留意着她，只当她是怕叶染衣，于是握着她手更紧了些，颇有安抚之意。

林也奚：“……”

她难免有些愧疚，若是季燕北知道她在盘算什么……真是要了命了。

林也奚更紧绷了。

季燕北心思全在她身上，敏锐察觉到了，他讨厌沈让尘，也不喜欢叶染衣，眼看林也奚怕他，便道：“你们慢慢聊，我们不打扰了。”

沈让尘是破天船的主人，也是乾坤宗的“前辈”。

叶染衣明显是冲着乾坤宗来的，他避开也是理所当然。

季燕北拉着林也奚的手就要离开，沈让尘冷冷开口：“我早已脱离乾坤宗，宗门的一众事宜与我无关。”

他看向林也奚道：“她才是苍澜峰的峰主。”

这话倒也没问题。

沈让尘早就被不属于乾坤宗，他也从不认“苍澜真人”这个名头，更不是苍澜峰弟子的师尊……

就连安顿幸存者的事，也是林也奚一直在张罗。

林也奚本是苍澜峰的少峰主，这是由宋万鹤这个掌门钦点的。

沈让尘不认自己的峰主身份，那林也奚这少峰主顺势成为峰主也是没毛病得很。

季燕北盯向沈让尘，只觉这人当真是无耻至极。

为了不让他和她独处，竟不惜把林也奚推到叶染衣面前。

叶染衣是什么人？

当今世上唯一一个展开畛域却没有发疯的大司命。

他真的没疯吗？

季燕北不觉得，他只觉得他才是疯得最厉害的那个。

林也奚安抚地拍了拍季燕北的手，主动站了出来，对叶染衣说道：“见过圣子，我是苍澜峰主林也奚。”

她接下了这个名头。

本就是她执意要带着大家逃离乾坤宗，也是她心心念念要安置苍澜峰弟子。

林也奚向来是自己做事自己当，不假他人之手。

叶染衣看向她：“林峰主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林也奚笑了笑，说了几句寒暄话后直入正题：“我们从未离开过乾坤宗，‘伪善’陨落后，北洲也被黑色柳絮覆盖，这一路在沈前辈和季……前辈的照看下，才堪堪到了西洲，听季……前辈说，四洲大陆除了佛国净土，已经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她声音清脆明朗，说话也条理清晰，唯独在称呼季燕北的时候，略有些卡顿。

没办法，这句季前辈叫得她别别扭扭，实在是师弟叫久了，冷不丁来一句前辈，总觉得换人了。

三人都未出声，安安静静听她说完。

尤其是叶染衣，嘴角始终笑吟吟的，视线像是终于有了落脚点般，踏踏实实放在了她身上。

林也奚道明了自己这边的情况，也说出了来意：“我们一船有十九人，皆想入籍西洲佛国。”

这十九人自是不包括沈让尘和季燕北的。

理论上，大司命也实在不算是人。

叶染衣道：“林峰主也入籍西洲吗？”

林也奚摇头道：“不了，安顿好师弟师妹后，我会离开。”

叶染衣笑了下，道：“也是，‘杀戮’不入净土，林峰主自是要和小北在一起的。”

林也奚又听到这话，不禁问道：“季前辈曾与我提起过，他不会入净土……是怕侵染了净土的百姓吗？”

叶染衣看向林也奚，说道：“净土的百姓不会受到侵染，只是佛国没有‘杀戮’，没有‘疾病’，他们若是去了，将灰飞烟灭。”

这话信息量极大，尤其是最后半句，由那般轻缓舒适的语调说出，却又额外得惊心动魄。

季燕北似乎也是第一次听闻，他扬眉道：“灰飞烟灭？”他倒是想去试试了。

叶染衣微笑不语。

沈让尘面色不变，他不似季燕北那般年轻气盛，对这种挑衅毫无兴趣。

他不入净土只是因为那里人太多，远远看着都能感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