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女匠师+番外(27)
作者:悟空嚼糖
挑水王菽就不陪着了,小女娘胆子太小,又怕井、又怕黑。
村北这口井,边上是有住户的,无院,只有孤零零两间屋。主人年纪七旬左右,脚有残疾,一直鳏居。别说王葛了,村里很多人都不知道这阿翁姓啥,慢慢的,都以“鳏翁”叫他。
好在当今大晋有非常严格的养老法令:凡年上七十者,所在户蠲免租税、力役;六十以上的鳏寡孤独者,官府需定期赐谷粮、布匹;如不能自存者,可置各县都亭,统一由朝廷赈赡照顾。
鳏翁这两间屋就是由乡所出钱出力盖起来的。
以往村民来挑水,都不大见鳏翁出来,今晚特殊,临水亭这十几个亭卒,要凑合着在井边这两间屋里挤一宿。
鳏翁嫌人多闹腾,就坐到王葛过来的小道边了,无端多出个黑影,吓她一跳。“阿翁,蚊子怪多的,你坐这干啥?”
“井边好些乡兵,你一小女娘肯定害怕,我跟你一道过去。”老人家因为掉牙的原因,说话漏风。他拄着桃木杖,每一步都敲的地面“笃笃”响。
王葛立即一副惊喜模样:“阿翁领到桃木杖啦!恭喜阿翁!”
“嘿嘿,亭长亲自送来的。哎呀,人老了,都不记得已经七十喽!”
笃、笃、笃!
井附近的大树上,蹲着的铁雷打个哈欠:“又来了。这老丈,自拿了桃木杖,每来人挑水都要跟过来。”
铁风:“我要能活到七十,我比老丈还能显摆,我定要拄着桃木杖走遍咱们大晋山河!”
“噗!”铁雷一乐,树叶簌簌而落。
桓真咳一声,铁雷立马老实。
王葛过来,果见东边那间屋的墙侧,一字排开几辆大骡车。井边有人来来回回,有几人头戴平上帻,证明他们全是低等级武吏。
她大略扫视后,不敢多看。此时打水桶在桓真手里,见百姓过来,他先把桶给对方用。俩人默默交接,谁也没直视谁,还是铁雷轻呼:“咦?这女娘……”
王葛受惊,哪想到最近的这棵大树上还蹲着人!桓真瞪眼铁雷,再回过来时,和她对视上。
王葛努力咬着后槽牙才没笑出声,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原本多威武、俊俏的少年郎啊,怎么搞成这副狼狈模样?身上吏衣脏的不成样,还有,羊角髻谁给扎的?有仇吗?一角朝天撅、一角跟蔫秧子似的。
“郎君怎么在这里?”
“别多问。”
“是。”王葛赶紧挑水走人。之前她跟对方仅逢过两次面,都不知道姓什么,所以别多事。至于世家子弟一会儿乔装成布衣百姓,一会儿又变成临水亭的亭卒,更不是她该琢磨的。
王葛第二趟来的时候,鳏翁又坐到小岔道口。“阿翁,你咋还坐这?”
老人家利索起身:“井边全是外村儿郎,我跟你一道过去。”
笃笃笃!
“快啊,磨蹭啥哩!”鳏翁催她,一边催一边敲地。
笃笃笃!
王葛算看出来了,这阿翁就是想显摆这根象征寿星翁的桃木杖啊!
桓真是亭卒中地位最低的,倒没人存心欺负他,但零碎的活计,总不能让亭长、求盗干吧,所以清扫晚上睡觉的地方,喂骡子、扫粪等活,已经指使的他不得停歇。
黑灯瞎火的,他撮着一筲箕粪,根本不知道往哪倒。
铁风、铁雷不敢帮他。王葛随鳏翁过来后,桓真问:“阿翁,粪往哪倒?”
“我领你去。”
笃笃笃!笃笃笃!
“快啊,磨蹭啥哩!”
第31章 31 偷饼的老鼠
桓真没想到王小娘子竟然挑了十几趟水!想起第一次在寿石坡见她时,她说过在坡上拣了五年的羊粪,当时只道这句话寻常,可当他沦为一个最下等亭卒,每天都被迫忙碌、时时刻刻处在暴怒边缘时,才体会到“辛苦”二字其实是苦上加苦!
次日,天真正放晴。王葛出门洗衣,刚出来不远就遇到了亭卒正在这条东西道上测量。
村里要修路了?
这可是大事!古代道路规划可不是官员随手一批,想修哪就修哪,要么开通商道、要么增设兵道,贾舍村属于哪个?
“大人。”王葛走向一个戴平上帻的亭卒。
任溯之一回头,见这村女相貌秀丽,眉宇间的从容与温婉,竟和他阿姊相似,于是粗嗓门放低:“何事?”
“大人,乡里是要给我们村修路吗?”
“嗯,村内只修经、纬……就是只修那条南北道和这条东西道。村外修至临水亭。”
“太好了,那我们再去乡里,有一大半路都好走了。”
任溯之心想,这小女娘倒挺知足,不像有的村民一听只修到临水亭,就抱怨为何不通至乡里。
“大人们要是累了,就到我家喝口水歇歇,呶,就是那家。不打扰大人了,我去洗衣裳了。”王葛确认了要修路就行了,至于为何修至贾舍村,可不是她这等小民能想透的。
她刚拐弯不见,桓真灰尘满面的过来了,不卑不亢给任溯之汇报:“大人,西边路长已经测量完。”
“嗯。记录下两侧有多少户民居了?”
桓真……
任溯之“啧”一声,刚想发火,桓真立刻掉头:“这就去!”
“臭小子!这等事还要我掰开你耳朵一件件说吗?下次再这样,别怪我抽你!”
任厮!混蛋!桓真咬牙切齿,拿出荼酱又放回去。不行,吃的还剩一半了,暂时没处买,得省省。
背道而行的王葛、桓真二人,这时还都不知道,此次修的路,将成为许许多多有胆有识之辈,为大晋建功立业的起点!
桓真这些亭卒在晌午前离开了贾舍村。贾地主家的大郎亲自赶着一车礼相送,被任溯之客客气气谢绝。
隔日黄昏,梳着堕马髻、穿着新裁襦裙的小贾氏回来了,一进院先奔主屋,眼眶通红的给姑舅请罪。
教诲新妇的事,王翁一般不说话。
贾妪脸上没有笑容,但也不苛责:“我已经跟二郎说了,此事他不许再计较,你也不许存着气,还和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
“妇知道。”
“回屋去吧。”
“是。”小贾氏一出来,不安神色全无。君姑的话,也就能骗骗前几年的她吧,现在她算看明白了,装贤惠只能越来越吃亏!这不,闹一小场,回几天娘家,竟然能赚身布料。夫君生她气又怎样,顶多十天半月的就忘了。
王菽在小贾氏严厉的目光下,垂头丧气离开杂物屋,回屋。
王葛摇下头,六角竹扇已经编好,她现在开始第二件编织品:南瓜造型食盒。
食盒在大晋朝是普及之物,富贵人家更是将食盒视为一种身份象征。货郎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想让货郎收购食盒,除了结实耐用外,美观还需独树一帜。
之所以选择南瓜造型,是受清河庄的启发,当时王葛就看出来,很多百姓喜爱南瓜,可惜这种蔬菜还没大面积种植。
前世王南行见过不少篾匠编织的南瓜筐、篓,发现最终出来的制品,仅仅是个扁圆体,根本没有瓜身的棱、槽。具备棱、槽的制品,又多是环保材料的彩色藤编法。
这就考验篾匠敢于创新的理念了,当然,前提仍是篾匠基本功必须扎实,才能在创作过程中随机应变。
天要黑了,她抓紧最后一点光亮破篾。
“咔咔”之声隔着杂物屋、隔着各自的屋墙,还是躲不开姚氏找茬。她站到门口喊:“吵死了!”
王葛装听不见,继续破竹。
姚氏大步过来,隔窗质问:“我说话你听不见吗?”
“什么?”王葛假意掏掏耳朵,回的比她还大声。
“装个屁!”姚氏见君姑出来了,开始句句话占着道理:“你是比我们有本事,又勤快,但再勤快也得分个时候吧?不能不管别人吧?这么大动静,别人咋睡?阿葛啊,这院里不止住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