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些的时候对康熙这个老父亲十分怨怼，将内务府乱如麻的事儿一一道来，称得上是数落了，“汗阿玛连眼皮子底下的贪腐都看不见，想来也看不到别的地方的贪腐！那些人在户部也没少祸害，一个一个大窟窿看日后谁来填！太子吗？等着太子挥霍殆尽吧，他哪儿是什么储君做派！”

康熙气得手抖，指着胤禟大骂他畜生，太子是兄长，是储君，岂有他指责的份儿！而且这话里话外将他这个皇帝也训斥了，康熙气得又打了他一顿，将他赶出了乾清宫。

至于与老八的事儿，康熙不信，虽然他没有承认，但是他与江南士人的关系的确密切，而朝中到现在都有不少大臣为他说话。

康熙忍不住再次公开警告群臣与老八，若是谁敢结党妄行，他必严惩不贷，九阿哥就是例子。

听到风声的大臣们果然要求严惩九阿哥卖人参的事儿，各个义愤填膺，康熙恼恨之下更烦忧，索性革了胤禟的爵位。

胤禛知道这事儿的时候直叹老九的勇猛，没想到他直接将户部的事儿也捅破了说，这下得罪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胤禟真是……好样的！

被革了爵的胤禟像一只落汤鸡一样蹲在院子里，淋着雨，为自己的下场伤感，但是他也莫名觉得痛快。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在父亲面前这么硬气，他有点激动，但想想又十分沮丧。

虽然喊着不想干了，可是真的被革职以后还是难过的。

这是一种否定，也叫他觉得伤脸。

而且不但官职丢了，爵位也没了，更是一个失了宠的落魄皇子了！十三，他现在和十三有什么区别！

最主要的是，以前填进去的银子也都收不回来了！何其凄惨！

“啊——啊啊——我的银子啊！我的心肝肉啊！”胤禟失声痛哭起来，哭声比雨声还要大。

早知道这几年好好经营铺子了，看看他身上的肉，都累得掉了不少，连老十和十四都说过他管了内务府后清秀了不少！

胤禛到的时候正听见胤禟的鬼哭狼嚎痛惜自己的银子，“……”

他走过去，咳嗽了一声，“老九。”

胤禟没有理会，胤禛拧眉，听他声音仿佛真哭了，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九。”

胤禟抖掉他的手，背过身闷闷道：“做什么！”

老四转到他面前，看到他眼睛发红，脸上还有湿痕，诧异了一瞬，“你！……”

胤禟抽了抽鼻子，“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没有人看你笑话，我若是看你笑话就不会在朝堂上为你求情了。”

胤禟低落道：“四哥的情意我记下了，安慰的话我听得太多了，不想听了。”

胤禛想说的话被堵了回去，找了个理由，道：“我不是来劝你的，我是想请你参禅的。”

“……”胤禟抬眸，“四哥你要当和尚？”

“不是。”胤禛想说佩服他的话，但他不善于抒情，直言道：“我是来请你喝酒的。”顺便安慰，当然，还有打探老八的消息。

“有肉吃吗？”胤禟问。

胤禛点头，对吃喝还有兴趣，看来不至于钻牛角尖， “任你选。”

胤禟道：“你这参的什么禅，花和尚。”

“……”胤禛语结，胤禟挽上他的手臂，道：“那走吧，一起去酒楼参禅。”

*

弘昀从十四阿哥口中听说了胤禟的事儿，佩服的五体投地，“没想到九叔也要如此刚直的脾性。”

十四看着低头试验炮弹的孩子道：“我看九哥那样子不像贪污了内务府财货的样子。”

弘昀轻应了一声，将弹药装进了子母炮中，对一边儿的官兵道：“放炮！”

那士兵点燃了炮，只见空心弹在打到地面的时候骤然炸开，轰隆一声巨响，烟尘滚滚，十四吃惊看着那儿起的火，惊叹，“是不是成了，弘昀，是不是成了！”

“嗯，这个就是爆炸弹，比起石弹和铸铁的好处是威力大。”石弹需要人工，而且用过之后容易毁坏，铸铁的便于回收而且可以使用多次，但是空心的爆□□简单，可以说比二者要更为先进。

十四大乐，“再放一个，再放一个！”

士兵也兴奋，立刻又冲着远处放了几炮，爆炸弹点燃炸裂，声音震震，烟火四燃，射程也比之前远，十四激动得将弘昀一把举起，道：“小子，你可以啊你！你比得上戴梓了！”

“戴梓？”

“戴梓是专门研制火器的人才，当年的子母炮可就是他研制出来的，还有燧发枪也出自他之手呢。汗阿玛当年对此人十分看重！”

弘昀诧然，忽然明白为何康熙在他提起燧发枪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甚至由着他发明创造，将本该给弘皙的燧发枪给了他，还由着他出入炮厂。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大约也想看看他的本事。

十四将人放下来，兴冲冲地指挥道：“去将射程记录下来！弘昀，走，咱们去一边儿歇会儿。”

“嗯。”弘昀回神，拿了他记录的那些数据表和图纸坐到一边儿，他盯着纸上的抛物图冥思苦想。

“这是什么？”

“我再想另一种炮。”弘昀道，现在的炮多是长管炮，口径大，命中率高，但是笨重，若是能多做出些口径大且便与野战的炮的话，那就好了，可以提高机动性，便与作战。

他这儿倒是有图，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施行。

“十四叔，这几张图我反复看了，觉得可以试着做几架，这个弹道更低，比长炮轻，便与移动，战场上更方便些。”

十四盯着瞅了好几眼，当然知道他说的意思，大炮虽然威力大，但是需要的人手多，而且不便移动，若是能够有虽是可以携带移动的炮，那么这东西就活起来了，“你小子真是个人才，我四哥也没有这般天分，你是怎么长的，竟然这般厉害。”

弘昀正色道：“老天给的天分，不能浪费了。希望有朝一日我们的火器可以雄远边疆甚至海外，叫人欺负不了我们。”

“谁敢欺负我们！他们哪有这个本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弘昀充分发挥自己的影响，致力于影响身边有权力的人对世界的宏观认识。

他再次提到了西洋诸国，提到了火器的作用，“不知道他们那儿最厉害的人还能造出什么？可惜我一个人单打独斗，怕是比不过他们成堆成堆的人才涌现，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大清能建新学堂，专门培养通晓各类知识的人才，代代接续，用知识壮大国力。”

十四啧了一声，“你还挺能想的！汗阿玛不是开了算学学堂，叫你们一处学吗？”

“不成体系，我希望开不同的科目，建立一种新式学校，制定教材，聘请老师，招收学徒，以强国为目的，培养应用人才，比我更能耐的人。”

“我们够强了。”

弘昀摇头，目中忧虑深重，“要看百年之后，国力不仅仅是武力的比拼，更是人才的比拼。人才不仅仅是会做官，也不仅仅是精通儒学，而是各行各业源源不断的人才涌现。”

“大清人才众多，你未免想的也太多了。”十四眼眸深邃，对他的忧虑有点不以为然，不过也惊异他竟放眼百年后，一时觉得他的抱负难得，而这抱负说好听点是为了天下，说直白点，或许也可以叫做……野心。

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要建新的学校，他可知没有这么容易，朝中的儒生就能反对到死，淫能巧技，非儒家所看重，是为末流。

远处的士兵跑来，递上他们记下的数据，“十四爷。”

十四拿过，对弘昀道：“走，该回去了。”

“十四叔，图纸上的火炮……”

十四失笑，“有我在，肯定将你的想法做出来，就算做不出来，也可以尝试一番。”

弘昀大喜。

两人急吼吼赶到宫里，十四脚步轻快地往乾清宫走去，人还未到，声音先到：“汗阿玛，汗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