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垂着眼，俊朗的侧颜在明亮如白昼的灯火光芒下显出一丝冷酷的阴郁，轻轻搭在茶盏杯盖上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唉……没想到生孩子真的这么费事……我到底为什么要来等着的？

林渊扪心自问，但竟然出奇地没有甚么后悔不快之感，只是想着，日后其他人生孩子，他大约是不会在外头一直等候着了。

他听得外头云雨雷霆之声渐渐止息，最后只有檐上残余雨滴坠落的滴答声，而里屋的呻|吟也渐渐停了，只有急促而无力的喘息之声。

刘太医忽地缓步走出里屋，对林渊鞠了一躬，低声道：“陛下，皇后娘娘生产有大出血之兆，但因护理及时，现下已无大碍，只是胎位不正，龙嗣仍无法出生……”

我要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林渊心里默念一句，果不其然，太医跟着道：“臣下必然竭尽全力，但世事无常，若真有情况，陛下欲保大人，抑或保龙嗣？”

“无论如何，保证皇后无恙。”林渊淡淡道。

他既没有愤怒地指责，也没有焦虑地思考，在他看来孩子没和他有甚么沟通，只是一块揣在皇后肚子里的肉块，而皇后虽然只是个NPC，却从小一直陪着他的，孰轻孰重还用得着分么。一个孩子没了大不了再生孩子呗，皇后没了他要找个合心意的那就困难多了。

他回答得太快，太果断，太后竟然都怔了怔。她望向不假思索的林渊，心中有了几分叹息之意。皇上平日和皇后相敬如宾，瞧着也没多少深厚爱恋，没想到……因为大齐子嗣稀薄，太后对子嗣尤为看重，她望见林渊这幅模样，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依他吧，就依他吧。

里屋内，被长久的、一阵一阵的痛苦折磨得视线模糊的葛恬无力躺在柔软被褥之上，她流下的冷汗已经将身下被单打湿，她虚弱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带来满腔浓厚的血腥味。她知道陛下还在外面……一直在等她。

真够奇怪的，人在疼痛折磨到神志不清时竟然还能听到他人言谈，她是如此想给他的丈夫诞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可不代表她听到了林渊果断的话语时内心毫无触动。

比平时脆弱得多，也感性得多的葛恬不由地泪眼朦胧，她用力眨了眨眼。

不…不行，我必须…必须生下……绝不能，绝不能……！

“呜呜……！”

葛恬咬紧了嘴唇，血的味道从她齿下渗入口腔内。

刘太医得到谕令，返回了里屋，林渊继续坐在椅子上等待，放空大脑，甚么都不想。他已经做好准备接受最坏的结果，内心无比平静。

这次，林渊没等太长时间，在万籁俱寂中，在灯芯轻微的噼啪声中，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撕裂了沉寂。

林渊骤然抬头！

太后已然起身，一叠声地询问：“如何？是男是女？”

嬷嬷抱着襁褓走出里屋，高声道：“恭喜太后娘娘，恭喜陛下，母女平安，皇后娘娘诞下了小公主——”

听闻此言，太后脸上笑容微微一顿，但仍是和煦道：“好，好极了，皇后可是大大的功臣啊。”林渊原本捻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起身张开双臂，嬷嬷懂事地将襁褓递给年轻的皇帝，他没有立刻低头观察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而是跨步径自走入里屋。

无人胆敢出声阻拦，林渊踏入血腥味弥漫的里屋之内，葛恬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脱力虚入，已经陷入昏迷。他定定地望了一会儿那张汗湿苍白的面孔，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皇后的面颊，这才离开了里屋，仔细查看自己的女儿。

这个刚刚出生的小姑娘有一张皱巴巴的面孔，并不好看，小脸肉嘟嘟，皮肤发红，一只手正放在嘴边，攥成了一个小小的拳头，眼睛紧闭着。

至于这么拟真吗？林渊有点郁闷，但对眼前均匀呼吸着的小肉团还是抱以了一定喜爱之意，它太小太柔软，让惯于骑射的林渊不敢稍微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她捏坏了。于是只抱了一会儿就还给了嬷嬷。

“渊儿，乖孙女儿打算起甚么名字？”太后没有伸手抱这小女孩，只是拿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小拳头。婴儿的小手舒张了一下，又重新握紧。

“乳名儿臣还没想，母后不介意便由母后起罢。至于大名，儿臣之前早已想好了，就叫炅。林炅。”林渊笑道，“此次诞下长公主，实在是一件难得的好事——”他望了一眼宫殿内的众人，轻笑道，“坤宁宫伺候的人，每人多赏半年月钱。”

宫女内侍们皆是下拜道：“谢陛下隆恩。”

他们的声音惊动了小女孩儿，这小婴儿发出细微的“嗯嗯”声，裹在襁褓里的手脚动弹着，似乎有些不舒服地做出挣扎姿势，小脑袋也左右摇晃，无齿的嘴唇动了动，一声响亮的哭啼就从那小小的身躯中发出——

嬷嬷慌忙来哄，婴儿的小手挣扎着拍打在嬷嬷脸颊上，无力地推拒着她。林渊望了望，缓缓道：“给朕吧，朕悄悄我的炅儿怎么了。”

嬷嬷将孩子递给林渊，他不太熟练地抱着，调整了几下姿势，顺便给林炅把她踢松了的襁褓紧了紧。婴儿仍然抽抽噎噎地哭着，小舌头在嘴巴里颤抖，就是闭着眼睛哭号，林渊哄了哄也没甚么效果。太后此刻不禁道：“渊儿，孩子不是这样抱的，要把她头往上一些……”

她指点着年轻的皇帝调整了一下姿势，林渊照做之后，婴儿哭声渐弱，哼哼唧唧挂着眼泪，两只小手抱在脸上，闭着眼又睡过去了。

“真是个小魔星，是不是？嗯？”林渊耳语般对林炅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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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骰子中……

皇后会不会难产？——会！

皇后会不会活下来？——会！

生下的是男是女是双胞胎是龙凤胎？——女儿！

是小魔星还是小天使？——小魔星！

第89章 阿克玛

林渊逗了逗小肉团, 玩儿了一会儿就把她还给了嬷嬷。

“渊儿, 如今皇后诞下大公主, 也要寻几个可靠的奶娘了，此事哀家同皇后商议, 就不叫你担忧了。”太后和煦道，她虽说起初听闻是个女孩儿，心下有些许遗憾失望, 但真正望见了肉嘟嘟的孙女儿, 也实在摆不出一副冷漠面孔，反而是一腔慈爱将要奔涌而出，满脸都是柔情。

“那就劳烦母后了。”林渊微微一笑。

他知道这是太后在委婉告诉她，皇后近来修养, 先将后宫管理之权暂时交给她来办，林渊也不担心太后恋权，都是快不惑的老人家了, 对权势的喜爱没太皇太后那样深重，更何况皇后产下公主，现下已是元气大伤，要好好休养, 不多番操劳更容易让她修养回原先的健康状态，那时候再生孩子才是正当的情况。

真要逼着皇后接连诞下子嗣, 林渊和她都会吃不消的。他又并非承运帝, 想孩子想疯了。倘若当初难缠的是林渊的生母, 那承运帝被问到保大保小时, 必然会不假思索地保小吧。

想起自己的生母，林渊忽然意识到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和这个血脉相连的母亲有过甚么真正的接触。大部分时候她都是按照自己太妃的位置排在宴会的下列，而林渊则和太后一起坐在上首，谈笑聊天，温情脉脉，虽然林渊对生母也颇为不错，不会叫她吃亏或得了不好的物什，但真论起情感，那是完全没有的……

不过，林渊他根本不想改这点。

无论爱情亲情还是友情，都是自私的，林渊的身份让他不能自私，他若是真的嘘寒问暖他的生母，太后虽然理解，也必然会吃醋难受，暗自垂泪，自怨自艾。而太后对他很好，他也很喜欢太后——于是事情就明了了，为了不让太后心里不舒坦，只好让他的生母心里不舒坦了。

“母后，儿臣送你回慈宁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