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罢，朕也没说甚么，怎么就跪下了？朕好歹也要看你娶妻之后再走，坐下罢。”

他手指微动，一行字敲进回复邮件里。

【老妈！再给我半小时把游戏的尾巴结束掉啦~！——倦容如梦】

第144章

完结

次日清晨, 虚惊一场的太子林燮正洗漱完毕, 前往上书房之时, 忽而发现东宫门口直挺挺杵着数名金翎卫，俊俏消瘦, 脸带微笑的于义正等待着他的出现。发现太子踏出了东宫雕花朱漆的大门，于义拱手扬声道：“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千岁吉祥！”

“平身罢。于公公, 是父皇有甚么要事要告知于孤么？”太子声音温煦。他发鬓之中与深蓝穗子垂下, 同林渊五分相似的面容带着些如水般淡然温和的笑意。

于义直起脊背，恭恭敬敬道：“启禀太子殿下，圣上请陛下日后同往早朝, 下午再去上书房学习深造。此事已然知会张太傅，请太子殿下移步宣政殿！”

太子一听, 登时露出些许惊愕神色，但他反映颇快, 颔首道：“请公公带路。”

“喏。太子殿下这边请。”于义垂眼抬臂, 平摊左手朝旁侧一挥，做出恭请姿态，太子登上轿辇, 一群人簇拥着少年太子往宣政殿走去。

他来得还算早，但大臣们向来是恨不得三更天就守在东华门等门开的, 此刻正依照官位次序不疾不徐地排列入宫, 于宣政殿外宽阔的场地中等候。

这些身披飞禽走兽官服的文武官员们神色清醒坚毅, 纵然察觉了从另一条大道上缓缓而来的太子的轿辇, 也没做出丝毫有违礼仪之事，只是拿眼角余光暗自观察，心中不知作何揣测。

“停。”轿辇之中，同样朝外好奇观察的林燮忽而开口道，“就在此处罢。其他大人们都步行前进，孤又怎能一路乘坐轿辇贪图方便呢？”

轿辇停下落地，侍从搬来软凳，林燮脚踩绣花缎面的软凳脚踏实地地朝宣政殿走去。

宣政殿内，众臣归于应在之处，太子略有踟躇，不知应当站在甚么地方，好在于义一直在他身侧，在众臣脚步无声地踏入殿内时便垂首合袖低眉顺眼地走过林燮身边，太子于是了然，自然跟上这内侍的背影，直到位于谢绉之前几步的空位。

右相离去之后，右侧便空了出来，这些年大臣们也习惯了只有一个左相的日子，但太子现在站在了谢绉的前方。于义笑容可亲地乐呵呵地同太子低语几句，年迈的老臣发鬓黑中夹白，长髯如银丝，坦然自若地昂然立于太子身后。

在他的角度，可以清晰俯视望见太子挺拔的脊背与昂头时微翘的鼻尖，十二岁的太子虽然是皇帝的儿子，也的的确确面容轮廓颇像林渊。但不知为何，谢绉压根无法将两者联系等同。

他想起林渊还是太子时，十二岁便已比现在的林燮高了一个头，目光锐利气势迫人得叫人不禁在他面前俯首，而太子的年轻和稚嫩让谢绉隐约有些忧愁。

他回忆之前孙儿谢氓告知他的情景，想起那位居于周家人幕后谨慎出招的公主。

他本不是个死守规矩的人，若守规矩，便不会在当初林渊尚未登基时便带着尚方宝剑进入宫闱，威胁那时野心欲起的太后。

谢绉比起其他人更加明白，女人要狠下心时会发生甚么事情，而他偶然一瞥，自阴影中，窥见大公主的身上残存着比太后更张扬疯狂如藤蔓般生长的野望。

他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大公主想做甚么，而紧接着对不知为何林渊不加以阻止的困惑和对太子当下情境的担忧涌了上来。

谢绉老了，他真的老了，老人总是会温和些的。但他还没老到眼睛昏花，看不清自己沉浮了一辈子的官场政海中有着怎样令人胆战心惊的恐惧在酝酿滋生。谢绉是不乐意站队的，因而他在意识到皇帝对大公主想要掌权乃至登基的野望睁只眼闭只眼时，他便沉默下去。

然而此刻，太子站在了朝堂上，站在了他的面前——这说明了甚么？皇帝不知为何对太子的青睐和看重似乎加重了些。

这是好事。谢绉合着手，唇侧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纹。

……

林渊开始着手为林燮挑选婚姻人选。

林燮十二三了，虚岁也算十四，称得上可以成婚的年纪了。当初他不也早早的成了婚么？

虽然同意了再留一会儿，但林渊在冷静下来之后立刻后悔了。干什么啊，他怎么就一时心软，为一组所谓的数据所谓的NPC耽误他离开游戏出去尝试新身体的功夫？

压根不值得！

但话都说出口了，林渊也不好反悔，只给自己定了半年为期限，快点把林燮的婚事处理完毕，而后他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管这里是洪水滔天还是平静安宁。

朝臣们似乎也隐约感受到了这种急切，但他们并未多想，无论如何，这些人也不会想到，冷静坦然的林渊正在处理自己的后事——他和当初的承运帝死前姿态实在相差太远了。或者说，他并不像个将死之人。

玩家对死亡抱着漠视的姿态。

他自私的想着，老子兢兢业业三十多年，没有一天懈怠没做一件错事，幼年登基少年掌权青年灭东夷中年吞西戎，把国家版图扩大一倍，叫万国来朝百姓安居乐业臣子清明贤德国库充裕丰沛，如果这一手几乎是外挂的绝妙好牌都能打成烂牌，那林渊是真的服了。

他紧锣密鼓地给太子选了个贤良淑德的十六岁女子做妻——比太子大四岁，但是无所谓，太子他又不能咬林渊，爹给他选的老婆当然是最好的，年纪甚么的凑合一下，太小了林渊也还选不下手呢。

他命令钦天监挑选良辰吉日，在三个月内快速包办了林燮的婚姻。

终于，搞定了一切的林渊可以死了。

……

紫华城，宣政殿。

宽阔威严的殿宇之内，林渊身穿朝服，头戴十二旒玉冠，一如既往端正严肃。他高高居于九龙金椅之上，双手垂放，眉眼低垂，颊边短须修剪得颇为妥帖，面容并无甚么皱纹，莹白如玉，俊朗疏阔的眉眼间却有说不出的威严。

在默默听罢朝内大臣们汇报上奏之后，林渊并未如以往般令于义出声退朝，而是忽地扬声道：“众位爱卿，今日，朕于此处宣告祖宗社稷。朕这一生，上不愧于天地，下不愧于百姓，于诸卿无鄙怒，于子嗣无厌憎。朕毋须立碑，日后世事，留于后人评说。”

他说罢，面对众位臣子略微茫然的面孔，微微笑道：“朕走啦！”

林渊合住了双眸。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龙椅上，双眼紧闭，好似正在做一个无关风月的美梦——在众人茫然无措，不知皇帝为何说这样话语的情形之中，朝堂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呜……”

忽而，一声轻微的抽噎撕裂了近乎凝固的空气，太子肩膀微微颤抖，眼眶通红，嘴唇紧抿，手指捏着牙笏微微发白。他的眼泪从眸子里大滴大滴掉在地上，将青石地面晕染开小小水渍。

“殿下？”谢绉不由地出声问道。

“父皇……父皇……”

太子难以自已地痛哭起来，他噗通跪在地上，朝高高在上的皇帝磕了个头。

于义大着胆子轻唤两声，威严的皇帝一动不动，他伸出颤巍巍的手，在文武百官眼睁睁的目光下，慢慢放到了皇帝挺拔的鼻子底下。

一秒，两秒，三秒。

在所有人瞪大眼的凝视之中，于义面孔之上的表情凝固了。他后退两步，同样噗通跪下，声音颤抖哽咽，尖声道：“陛下——殡天——！”

——哗！

几乎是从滚油中泼入了一碗沸腾的热水，所有人都呼啦啦跪了一地，他们或是惊悚，或是茫然，或是不可置信，或是震撼，或是手足无措；众臣乱了一阵，谢绉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他扶起太子，高声道：“请殿下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