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回来了，他就用不着这般残忍的手段了。金戈是骆弦羽的爪牙，没有骆弦羽，这爪牙也无用武之处，他不介意，卖纪樱落一个人情。

“来人，请樱落姑娘上车。”骆轻霜道。

一名侍卫将马车牵到了纪樱落的跟前，纪樱落回头看了一眼金戈，踩着马凳进入车内。

片刻后，骆轻霜也走了进来。车帘被放下，隔绝了清幽的月光，搁在桌子上的一盏灯，反而成了唯一的光明。

骆轻霜坐在纪樱落的身边，理了理袖口，沉声吩咐：“走。”

车轱辘缓缓转动起来，载着二人离开。纪樱落掀开车帘，望向倒在血泊里的金戈，金戈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

“放心，他不会有事。”骆轻霜的声音冷不丁地飘来。

“多谢大公子留他一命。”

骆轻霜只是略略勾了一下嘴角，琉璃灯散发出来的光芒，笼罩着他艳丽的眉眼。这还是纪樱落第一次近距离，看他的真容。

“恭喜大公子得偿所愿，恢复自己的身份。”纪樱落嘲讽地说了一句，“大公子等这一日，等了许久罢。”

骆轻霜仿佛听不出她的嘲弄，淡淡道：“不管此刻你的心底怎样怀疑我，对于你，除了引魂香一事，我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纪樱落冷笑，“难道大公子就真的没有骗过我？”

“我说过，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耐心等一等，我一定会给你。”

纪樱落要的是骆弦羽的心头血，骆轻霜一直很清楚。也许在一开始，纪樱落和引魂香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从北域回来后，他动摇了。

他和骆弦羽一样，对纪樱落心软了。

察觉到自己对纪樱落的感情后，他是真的决定放过纪樱落。所以，纪樱落跟着公孙楚离开后，他一直在劝骆弦羽，召回自己的人马，还纪樱落自由。

即便纪樱落又回到骆弦羽身边，骆弦羽如他所愿，对她动了真情，他也没打算，实施原定的计划。

他对纪樱落说，离开骆府，离开骆弦羽，是发自真心。

他已经不想，将纪樱落牵扯到这段恩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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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纪樱落显然不信骆轻霜所谓的“无愧于心”。骆轻霜的嘴里, 到底有几句真话, 他心里清楚。

“如若大公子真的无愧于心, 又怎会欺瞒我真正的身世。”纪樱落的目光落在车里唯一的琉璃灯上。

骆轻霜怔了一怔, 他从未见过，纪樱落如此表情。她一向活泼开朗, 即便生气, 也只是鼓着脸颊, 跺跺脚罢了。此刻的纪樱落，脸上俱是失望之色，眼底浮着冰冷的光芒, 陌生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我的确是明姬之子, 隐瞒男儿身, 也的确是应父亲所求。”骆轻霜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 难受极了，“是他们亏欠了我。”

“是骆行风亏欠了你，不是骆弦羽。他是你的弟弟, 这些年来，他一直很尊敬你。”

骆轻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双手紧握成拳，咬牙道：“若非他的存在，我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他拥有的一切本该就是我的。凭什么，他可以高高在上，做他的城主, 而我，连做回自己也不能！你知可知，我每次扮成女人，心里到底有多恶心，我也想像其他正常男人一样，光明正大地追求自己喜欢的姑娘。”

纪樱落喉中一哽，竟不知道如何反驳。说到底，造成这个局面的，是流云城的上任城主，他们的父亲骆行风。可骆行风早已化作一抔黄土，他死前，还给骆轻霜套上了名为誓言的枷锁。

“他们夺走的不止是我的身份，还有我的母亲……”骆轻霜的声音里充满了浓烈的悲哀。

纪樱落惊讶：“骆府都在传，明姬夫人是失宠后自杀的，难道另有隐情？”

“她是被骆夫人勒死的。骆夫人善妒，早已看不惯骆行风宠爱她，即便骆行风已经收回这恩宠，依旧无法容忍她的存在，趁着骆行风外出，带着人冲进荷风小院，命人将她勒死，伪装成暴毙的样子。骆行风回来后，一眼就看出她的把戏，急病暴毙可以伪装，脖子上的那道勒痕却无法掩盖，家丑不可外扬，他妥协了，对外宣称她是悬梁自尽的，叫人封了荷风小院，不许任何人再踏进一步。母亲如何想得到，她依附了一生的男人，到最后，将她的死当做尘埃一样拂去。”

纪樱落猛然记起，当初在荷风小院内的所见。荷风小院所有的东西都保持着明姬离去时的样子，从种种迹象来看，所有人像是匆匆撤离，连收拾都没来得及。

不管是骆轻霜，还是骆弦羽，依着他们的描述，这位传说中的骆夫人，不仅烈性，还像个疯子。对待骆弦羽，尚严厉苛刻，不留情面，更何况是情敌之子的骆轻霜。

骆夫人会变成这个样子，到底还是骆行风的错。她是骆行风的原配，是骆行风背叛了她。这一切恩怨已经随着骆行风夫妇的逝去，深埋于土，无从追究。

纪樱落低低地叹了口气。

马车是从骆府的后门进去的，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纪樱落回来了。纪樱落原以为，骆轻霜会叫人把她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骆轻霜却只是把她锁回了荷风小院，留下魏嬷嬷照顾她。

荷风小院外重兵把守，纪樱落被囚于此，除了待遇好点，和关在地牢也没什么区别。

她回来，不仅是因为深知自己跑不掉，也是想见骆弦羽一面。

她想知道，骆弦羽到底怎么样了。

骆弦羽是流云城的主君，吐血昏迷过后，为骆轻霜控制，除了纪樱落，其他骆家的老臣，也都在上书请求面见主君，皆被骆轻霜以城主病重不宜打扰为由，一一驳回。

骆轻霜暂时没动骆弦羽。

骆弦羽毕竟是曾经的主君，九重霄一役后，留下的尽是忠于他的臣子，这些人支撑起了骆家的半壁江山，若是叛变，足以动摇流云城的根本，这是骆轻霜暂时不动骆弦羽的缘故。

他需要一点儿时间，把骆弦羽的羽翼剪除。他要的是流云城的主君之位，而不是一个破败的江山。等他将这些势力尽数纳入自己的麾下，骆弦羽就是他砧板上的肉，任他处置。

又过了数日。

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里泛着泥土的气息，整洁乾净的院子里，堆满了艳丽的残红。天色黑下来后，骆府的灯笼次第亮起，烛光透过白纱，映照在地面上，氤氲出一团绚烂的光。

骆轻霜站在廊下，抬头看那些灯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骆府越来越冷清，没有什么人气。

“大公子，奴婢不解，既然已经将人抓回来，为何还要好吃好喝供着她腹中的孩子？”侍女红琴站在骆轻霜的身后，轻声启唇。

骆轻霜大费周章将纪樱落抓回来，就是为了断掉骆弦羽的血脉，可如今，他非但没有动纪樱落分毫，反而将她照顾得很好。从前骆轻霜就待纪樱落极为特别，红琴是担心，骆轻霜对她产生情愫，心软了。

“红琴，这不是你该过问的。”骆轻霜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奴婢越矩了。”红琴心中一凛，连忙垂下脑袋。

“大公子，荷风小院送来一封书信。”一名身着灰衣的小厮，从长廊的另一端匆匆跑过来，双手将书信呈于骆轻霜。

信是纪樱落写的，骆轻霜吩咐过，她有什么需求，底下的人都一一向他汇报。不许有任何隐瞒。

骆轻霜打开信封，扫了一眼纸上所言，纪樱落要求见骆弦羽一面。骆轻霜勾了一下嘴角，就算纪樱落不提出这个要求，他也会让他们见上一面。

他倒想知道，骆弦羽是真的重伤昏迷，还又是在耍什么把戏。他这个弟弟，心眼比什么都多，他和他相处了二十多年，却依旧无法看透他的心思。

纪樱落递出那封信，也只是试一试，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晚膳过后，就有人过来，传回骆轻霜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