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知景咽下自腹腔中翻涌而来的腥气，恍惚间没听清少女的第一句，于是答道：“是我，阿黎。”

他低头看去，少女依然安静地沉睡，并没有苏醒过来的痕迹。

甚至连呼吸都微弱了许多。

只是眉目间萦绕着淡淡的青色，并不显眼，唇色也比刚才苍白了许多。

沐知景目光一凝，颤着手挽起少女衣袖。

少女皓腕如霜雪，更显出小臂上蜿蜒经脉的红。白的透亮，红的妖异。

是离魂的症状。

***

“阿黎？”叶晨微在不可置信之余心中亦有些五味杂陈，“原来是这样啊……”

她将手中的书丢下，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阿黎，放我出去吧，我看不下去。”

阿黎没说话。

叶晨微便又叫了一声：“阿黎？”

良久，才传来阿黎有些虚浮的气音：“抱歉，我……我再试着感应一下。”

“算了。”叶晨微叹息一声，道，“阿黎，沐知景是谁？”

“谁？”阿黎的声音有些上扬，有些发颤。

被点到名字的少年踉跄了一下，迎着天边莹莹的月光，抱紧了怀中的女孩。

“沐知景。”叶晨微重复了一遍，又叹息一声，“纵使他是半妖，也不该……”

“什么？”阿黎似乎很是疑惑，并不懂她在说什么。

沐知景的眼尾有些发红，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她都知道了什么？也会讨厌他吗？

会嫌抱着她的这双手太脏吗……

叶晨微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平安扣，闷闷地，还带了点委屈：“阿黎，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身边呢？”

阿黎好像被她这一句一句看不出来逻辑的话给弄晕了，并没有再回应她这句话，而是转而道：“叶晨微，你现在被困到哪了？我感应不到，四周全都是白茫茫的。”

沐知景自弃地笑了一下，不论如何，把她带回师门最为重要。

叶晨微拾起被扔弃的书，苦笑道：“这里本来就是空茫一片啊。”

她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漂泊在哪。云雾飘渺中，不说东西南北，就连上下都是模糊的。

环顾四周，唯一的标志也只有叶晨微所坐的青莲台。

“只有读完手里的这本书才可以出去。”叶晨微复又把书翻开，盖在了头顶，“可是我读不下去。”

阿黎问道：“什么书？不要乱碰，有些可以迷人心智。”

“话本子……”叶晨微把书从头顶拿下来，又放在手里打转，眸子突然亮了起来，“等下，阿黎你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阿黎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但眼下他最关心的还是少女的安危，便问：“你看完话本子就能出去？”

叶晨微摇头：“当然不是。这个话本子杜撰了大师兄与后来拜入宗门的小师妹的故事，然后写我们山海宗时也写到我了。不过它说我生在山海宗，也长在山海宗，不是半路被接回来的。它还说最近妖魔鬼怪如此横行是因为我长歪了，以前的错误必须回归正轨，我必须按照话本子里的内容去做，不然六界就会毁灭……”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委屈：“可是这话本子讲的都是什么嘛，写得我就和脑子有病一样，一不顺心就虐待人家。”

阿黎道：“叶晨微，先别哭，你把从断开联系之后发生的事情好好捋一捋，然后跟我讲一讲，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晶莹的泪珠自怀中女孩的眼角滑落，滑落了一片月光。

沐知景有些慌，可也腾不出手来帮她拭去。

叶晨微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诚实地做出了反应，嘴硬道：“我没哭！”

阿黎带了些许笑意：“嗯，你没哭。”

叶晨微有些赧然，很快转移话题：“其实从我看见戏台起已经踏入这个圈套里了。一开始它想要激发我心里的恶念，所以安排了戏台上刺杀的那一出。没有成功后又断开你我的联系令我附身在话本子中即将迎来死亡的自己身上，想要我身临其境体验惨死的感觉，进而步入它的圈套。结果它太笨，给我放了一段还算和谐的剧情。反应过来后就把我扔在了这个地方，给我话本子让我自己看。喏，就是我手里拿的这个。以上，都是我的猜想。”

说着，叶晨微转书没接住，又给转到了地上。

阿黎道：“我看不到。”

叶晨微便给他复述：“我也没看完，就是粗略地扫了一眼。涉及到我的剧情不是在虐待一个半妖少年的路上就是已经在虐待他了。那个少年就是我刚刚问你的沐知景。”

“咳咳咳……”阿黎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嗽出来。

许是消息太过震撼，沐知景跪倒在地，转身轻轻把怀中少女放在自己尾巴上，这才没再压抑咳嗽。

叶晨微顿住，调动起周身的法力传进平安扣里，话里掩不住地焦虑担忧：“阿黎，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还不知自己身魂分离，法力都是虚妄的。

平安扣随着少女手腕的垂落藏在草丛里，一闪一闪。

阿黎说不出话，等到咳声渐止，方才道：“无妨。”

他擦净嘴角血丝，撕下染血的衣袖，将少女重新抱起，冷不防发现少女身上已经沾染了自己尾巴上的血，整怔愣好一会儿，问道：“叶晨微，你讨厌他吗？”

他把你弄脏了。

“嗯？”叶晨微不明所以，“讨厌谁？沐知景吗？我为什么要讨厌他？”

“可怜他吗？”阿黎又问。

“可怜……有的吧。”女孩支着下巴，闷声道，“更多的还是内疚了。一开始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在这世道里投错了胎，成为了半妖。”

阿黎道：半妖生而有罪。”

叶晨微反问：“生而有罪，所以生来就是要受苦赎罪的吗？这些都是束缚人的，不能信。”

“嗯，不信。”阿黎似乎是笑着应下。

叶晨微也笑了：“阿黎，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月光下，沐知景缓缓抬了抬嘴角，很快又隐没了下去。

但只有那一瞬，阿黎很快又用波澜不惊的语调道：“幻境危险，早先脱身才是。”

“好。”叶晨微乖乖应好，想起自己刚刚对他的猜忌与不信任不免有些羞愧，“阿黎，对不起呀，刚刚错怪你了。”

“不必如此。”阿黎道，“你可以讲给我听。”

叶晨微问：“从头开始讲吗？”

阿黎：“从你看不下去的地方。”

叶晨微应好：“嗯。”

正说时，沐知景识海里也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册子，上面印着大大的字——“系统任职合同”。

他没去碰，那小册子里便自动打开，内容生硬地闯进。

一条又一条，少年的嘴角也抿地越发紧了。

他便又改了主意：“叶晨微，等你看完从头给我讲吧。”

“嗯？”叶晨微不明所以，正待问，忽然眉心一跳，手绳突然绷断从腕上滑落，平安扣落在青莲台上，登时四分五裂。

“程序修复完毕，即将重新分配系统。”

铺天盖地的威压袭面，叶晨微只来得及看到跃动的漫天火焰。

熊熊烈火，铺天盖地，哭喊惨叫不绝于耳。

灰尘在火焰上跳舞。

她被火焰淹没了。

***

一缕天光穿透云霄，驱散了缠绕在众人身上的迷雾。

山海宗首席弟子燕云山就着溪水洗了把脸。山风轻柔，扫过他面上的水珠，带走了些许倦色。

腰间的传讯玉佩恰在此刻滴滴作响，一声有一声恍若催命符。

打开玉佩的那一刻，燕云山心中的弦越发紧绷，好像下一刻就会断了。

发白的光芒照亮青年脸上一小块，微微发暖。

“大师兄？”

燕云山放下玉佩，面对几双灼灼望向自己的目光，神色柔和下来：“微微的命灯已经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