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觉得心中有愧，于兴不敢直视夏霁的眼睛，他垂眸，只点头，“那个……对他，你有印象吗？我之前问了你这个问题，你还没回答。”

像是对于兴唯唯诺诺的态度感到不耐，夏霁的眉头皱了皱，略一摆手，他说：“想了很久，才想起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在中学时代……甚至不是我的同学，是朋友的朋友的同学？大概吧，往年我生日宴的时候，因为‘朋友’在，请了隔壁班的全班的人，他好像就是那个班里其中之一。”夏霁的唇角勾了勾，看得出，他也觉得讽刺：“那天宴会傅祁旸也来了，有人拿我和傅家的婚约开玩笑，我对他的印象也就止步于此了，好像从来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吧？我不记得了。”

“是……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你跟他的交集，差不多就是这样。”于兴叹了一口气，坐在了就近的座椅上，手不停地扒拉着自己的头发，许久之后才说：“我也没料到……在想像的那个世界……他会用我的脸，我真不知道我……我觉得我的脸没有那样的价值啊，前段时间发现的时候，我真的吓死了。”

听不惯于兴这碎碎念一般并不完整的叙述，夏霁的唇角抽了抽，他走到于兴面前，不算客气地开口：“行了，别的不必多说，前因后果是怎样的？他怎么找上你的？”

这些问题，也都是我先前问过于兴的，我本可以直接告诉夏霁，但后来一个转念，我又觉得这件事情让于兴自己解释才行。

“嗯……你俩大概都没注意到，车祸当天，他跟你们乘坐在同一辆车上，他算是幸存者，出了车祸后得到夏老先生正想办法救治你的消息的时候找到我，说是没想到你会坐在那种车上。”

“那是去往校内的直通车，那天我刚好有事。”夏霁的手指点在背后的木桌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听你的描述，那时候你还没有跟我爸建立联系？”

“嗯，还没有，其实‘神经感触’一直都在实验阶段，只是理论的理想状态下，才能达到治愈你俩那种情况的效果，他……是跟我签订合约的实验者，因为或许脑实验对身体有所损伤，每次实验我都会给他一笔资金……他家庭情况比较困难，所以才跟我达成这样的合作，不过后来我也没钱给他发工资了，他就说可以找到夏楷君先生，让他支持接下来的研究，以治病的名义。”

越听，夏霁的脸色就越难看，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听着于兴的叙述。

于兴低头，陷入到了神经质般的碎碎念中：“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应该警觉他对脑内世界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依恋……毕竟他来得时间最勤，而且当我告诉他如果投入实验他就必须要一直躺在这里、身体插上罐子和感触装备，他也愿意。”

“后来夏楷君先生跟我们建立了合作，我的实验室有了一大笔钱，我分了其中的一部分去抚恤他的家属，代价就是他会长时间地沉睡在这里，直到实验完成为止。”

“他父母都离婚后再婚了，对他不太关心，母亲平时靠给富贵人家当帮佣为生，父亲嗜赌成性身上还有慢性疾病……他们，没有干预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不知道他会创造一个那样的世界，我真的不知道，他跟我说过他认识你们两个人，这或许会对你们的治疗有帮助，我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就那样，让他成为了‘神经感触’的‘主机’，连接了你们的意识。”

夏霁听着，拳头已经不由自主地攥紧，我知道，他大概正为于兴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态度而生气，“关乎到三个人的性命，你居然说什么……‘死马当活马医’？于兴，你知不知道你做这种事情是违法的，该被捉进牢里判刑？”

“我……我刚开始不知道啊！毕竟他都是同意的！而且……而且我都已经从事这项研究这么多年了，我能预感到这将是一个改变未来的伟大事业，我怎么能说服自己放弃！”说着，于兴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表现出失控，每当说起与实验相关的事情，他都坚信着自己的正确性，或许在他看来，这的确是不惜坐牢进监狱也要完成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醒过来，按理说当你们两个离开了他的意识彻底清醒后，他也应该醒来才对，可摆在我面前的就是这样一具如同尸体一样的、明明有意识却无法运动分毫的……身体，我检查过了他的大脑，他没有瘫痪，他的大脑仍旧可以操控身体，但是他放弃了！他宁愿一直沉睡在这个世界而不愿醒来！我有什么办法，我叫不醒。”

“不能直接把这些管子和设备拔掉吗？”冷不丁地，我提出这个疑问。

于兴一怔，抿嘴，静默了许久，他说：“我……我不敢，我怕他受不了会选择去死，其实……我尝试过那样，通过一种非常麻烦的方式直接同他的意识对话，我告诉他，跟他说他该醒来了，但是他直接发了疯，那闪动的电流跟我说，如果我敢强行将他唤醒，他就要当着我的面自杀，到时候我就成了杀人犯……我……我实在是不敢……我只是劝说，但几次后他烦了，他好像厌恶一切从现实世界发来的信息，他母亲去世了，就算我告诉他这些，也都没有用处，他甩给我一句‘我母亲活得好好的’就直接斩断了那个同现实世界交流的渠道，然我……也就再也无法联系到他了。”

居然……是这样吗？其实倒是不难理解，毕竟在幻想的世界，他就是神明他就是“中心”，他受到喜爱，还能将世界变成任何自己想要的样子。

大概，现实世界的他过得也很不如意吧，与其面对这个残酷而冰冷的社会，还不如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成为唯一被捧在手心的“宝贝”。

跟我……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虽然我不是无法理解他，但我也不能苟同。

“他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似乎讶异于我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于兴沉吟片刻，竟也像是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叫王徐，怎么了吗？这个名字。”

“很普通的名字，跟他本人一样普通。”走到我的身边，夏霁道出了我的想法：“连正视自己的生活都做不到的人，或许也就只有幻想世界才能满足他了吧……不过可能我也没资格说他，毕竟这方面我也没有做到最好……只是作为‘受害人’以及未来的投资者，我想我有资格做出接下来的裁定。”

在于兴怔愣的视线下，我低头看向夏霁，他也抬眸看过来，眼中是戏谑的笑意，我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你已经知道了不是么？”夏霁说着，看向于兴，径直吩咐道：“可以筹备更新‘主机’的计划了，一家有发展策略的企业，总应该与时俱进。”

“什么？那万一……他死了怎么办？”于兴慌了，求证一般地看向我，他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能轻描淡写地做出这样的决定，“他说过的，他会自杀……那万一……又有谁承担这个责任啊？”

“他自不自杀我不知道，但起码……我不会让他在我面前自杀。”残酷地勾了勾唇角，夏霁此刻的表情，倒像是真正意义上的反派了，“该让他面对现实了，你觉得呢？”抬头，他看向我，语气轻佻。

我笑了声，抬手抚了抚夏霁的肩膀，看着于兴，我说：“放心，你尽管去做就行，善后的事情我会找人安排的……更何况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计划过了？如果想要发展，这种危险而笨重的‘主机’，需要早点替换掉才行，人类太不保险，机器才是永远高效的。”

像是这时才想起，我们已经成了一个互惠互利的团队，于兴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动容，“好，我明天……就去准备。”他这样回答我。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在周四，应该马上要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