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上位记(30)
裴度这病病得离奇古怪,为防旁人以此生事,尤其是他那父皇,其时在位的哲宗皇帝,本就处心积虑地想找个由头废去他的储君之位,这十余年来,裴度遮掩得不可谓不辛苦。
如今哲宗皇帝早已驾鹤西去,裴度倒是不必再在人前辛苦作态,但这怪病终究是给他留下了一定的隐患,在去年秋两国大长公主的寿宴前,裴度其实已经几乎熄了自己日后能有子嗣的心,打算把养在宫里的两个弟弟好好地培养一番,待其长成后择更优者立为皇太弟,传授国祚。
这样便是百年后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坦然面对列祖列宗了。
钟意是裴度自六岁那场时疾后,第一个肌肤相贴而自己身上却没有起疹子的人。
外人几乎很难想象得到,那一刻裴度的心里究竟掀过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所以几乎是鬼使神差的,裴度起来后还故作不经意地绊了对方一下,然后顺势站定,在钟意跌进他怀中的那片刻里,极为克制的,用指腹不着痕迹地擦过了对方的耳畔、细颈。
确实是依然没有起疹子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多大意思了,毕竟当初那个被他兴冲冲地一笔一划亲手写下的名字,如今却也又再一次被他给亲手抹掉了。
从头到尾,除了那个曾在兴头上激动不已的他自己之外,再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了。
无人知晓,自然也就无人对此有过期待。
同样,自然也更无人为此失落。
裴度漠然地想,他是绝不会感到什么失望落寞的,恰恰相反,他现在当是该感到庆幸高兴才对。
——毕竟,一想到自己日后的子嗣必得有这么一个虚荣浅薄、不知廉耻的生母……裴度宁可选择从一开始就不让那个孩子存在。
裴度在心里这般与自己说罢,坐了会儿,但仍觉得心里烦闷的厉害,绷着脸把今天剩个底儿的折子给批完了,深吸一口气,顺手翻开一个什么打算看着换换脑子,待定睛望去,却是方才那份被他看了一眼便攥紧了撂开的密报。
自觉现在心气平和了许多,且对里面写了什么已经有了大致的预料,裴度沉着脸一目十行地匆匆扫过,打算把这密报从头过一遍后就让人销毁掉。
裴度心情不好,看的也潦草,但因密报记录得实在太过详尽,裴度即使初心只想看个大略,但等真看完后,脑海里却也依然对承恩侯府这段时日大大小小的事务有了个了解。
待召来暗卫将密报拿走处理时,裴度顿了一下,仍还是忍不住问了:“今科贡士里,承恩侯世子骆琲行列几何?”
实在不是裴度有意去瞧,只是钟意毕竟是个深居简出的内宅女眷,暗卫想查她也没有什么可查的,只有直接查承恩侯府。而承恩侯府近些时日又确实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密报没什么可写的,就务求详尽,把什么细枝末节的琐事都往上堆,就骆琲会试高中那一段,更洋洋洒洒大书特书了两大页,把什么前情后续都记录了个遍,裴度想装作没看到都不行。
骆琲会试能过,裴度一点也不惊讶,毕竟是当年先哲宗皇帝在世时爱若半子的“少年才俊”,骆琲才学几何,裴度心里还是有数的。
真正让裴度挑眉多看了两眼的反而是对方的名次。
——二百一十七……
就算是极其不喜骆家人的裴度,也不得不说:这个名次,与曾经被称誉为“兰荪贵子”的骆琲放在一起,未免显得有些太不搭调了。
“承恩侯世子居会试红榜二百一十七名。”暗卫不敢懈怠,这东西他记得清楚,即刻便答上来了。
“这么厉害?”裴度揉了揉额角,心道竟然还真是二百一十七名,一时深感不解,待挥退暗卫后便扬声喊了人进来。
“奴才在,”慎思殿的大公公刘故一直提着心神在殿外候着,一听到声儿赶紧小碎步跑了进来,弓着身子低低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叫个吏部考功员外郎过来,让他带上今年二月会试的卷子,”裴度淡淡道,“拿过来给朕瞧瞧。”
历来会试都是由吏部与礼部官员共同主持,只有殿试才会由皇帝亲自阅卷,今次也不例外,虽然今年二月的会试是裴度登基后的第一场,也是他第一回大规模的科举取士,但裴度也仅只是钦点两个心腹过去任主考官,剩下的大头都还是随着原先的章程走。
也就是说,按照正常的流程,会试的考卷本不该呈上裴度的御案,当然,朝中事务繁忙,他每天有那么多的人要见、那么多的折子要批,本来也没那个闲心再去看个几百篇水平各异、层次参差不齐的文章。